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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卅五章

公元一九四七年七月,中国内战全面爆发一年后,中共领导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由战略防御转入战略进攻,使得解放战争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

此前,国民政府在对中共解放区八个月的全面进攻中,并未收到预期效果,解放军主力依然存在,这使得蒋介石做出新的战略部署-重点进攻共产党在陕北和山东的根据地。

海州背靠鲁南,自然成了国军重要的物资补给地。征粮队隔三差五到乡下征粮,说是征粮,实则就是明抢,不但抢粮食,鸡鸭猪羊皆被抢,稍有反抗者便被拳打脚踢,甚至被鞭抽,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尤其是这些地主人家,更是不得安宁。

“这些强盗,简直是畜生,跟当年日本鬼子有啥区别!早知道,把粮食都分给各家了,也省得现在这么闹心!”这就是大户人家的烦恼,然则在国军枪口下,他们并不敢怎样。

在六月份时,乘着国民政府集中兵力进攻延安和山东解放区导致其后方兵力空虚之际,刘伯承、***率领大军强渡黄河,千里挺进大别山。九月份,陈毅、粟裕率华东野战军挺进豫皖苏边区,虽说此举是为策应刘邓大军和陈谢兵团,但在地主的眼里,已近徐州的解放军大有进逼海州之势。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谷圩的地主和大户人家便有了两头押宝的想法-一方面继续跟着国军,一方面悄悄让他们子女参加解放军。

丁老爷这时犯了难,除了他的小儿子丁发财外,家里其他人已不可能加入到共产党的阵营中,然丁发财此刻离家已经七年,只管到处瞎晃悠,嗜赌成性,期间从未回过家门,倒败了不少家产。其实丁老爷也挺心疼自己小儿子,尤其是到了中秋这天,他多么希望丁发财能回家来,一家人在一起哪怕只吃顿团圆饭也好,但此刻他必须做一个决定-将丁发财逐出丁家!

中秋佳节过后没几天,丁老爷便召集族人,并请了村长老夏和几位村民到丁府来做个见证。说明事由后,丁老爷便让管家丁大力宣读请人撰写的《逐令》,文曰:

丁氏族人,十二世孙丁发财,生于民国一十一年三月初九,今离家出走七载有余,拒不归巢,是为不忠;忤逆父母,至今未有子嗣,是为不孝;嗜赌成性,败没家产,是为不仁;家族有难,未见出手相助,是为不义。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必不得留于我丁氏之族谱。

今我丁泰余在此宣布,将不孝子丁发财正式赶出丁府、逐出丁氏族谱,与其断绝父子关系,并请在场丁氏族人、村长夏公及村民若干,一同为证!

立令人:丁泰余

民国三十六年仲秋

宣读罢,丁老爷便当场在《逐令》签了字,摁上手印,放到匣子里交与丁太太收起来。

没多久,消息便传到了丁发财那里,他不屑一顾地笑道:“本就没打算再回丁家,逐出家谱、断绝关系又能怎样呢!”可他想不明白,平日里都跟他称兄道弟的那些人,这几天好像都失踪了一样。

然丁老爷将小儿子赶出丁家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他私下里还是让丁太太给丁发财一些钱,又让她找人在村东头不远的空地上专门盖了两间屋子并一个锅屋,留给丁发财,并置了一些家具。他还假装为此与丁太太大吵一架,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在那哭诉,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丁发财该干啥仍然干啥,还多了自己的小屋子。

后来丁发财发现,之前那些突然不见了的好兄弟又突然出现了,他挠破头皮也没想出原因。

丁老爷只不过是中国千千万万个地主中之一人,他知道,虽无法两边押宝,但也不能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倘若国军最终败了,共产党可是主张没收地主土地分给老百姓的,指不定会对他这样的地主人家采取什么样的刑法呢!

事实上,地主们的担心不无道理,自解放军转守为攻以来,国军在战场上屡尝败绩。在东北,继林彪发动夏季、秋季攻势后,此刻冬季攻势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国军败局已定。华北战场上,解放军已于十一月拿下了石家庄,是为共军夺取大城市之创例,沉重打击了国民党政府。在靠近海州的山东战场上,国民党的重点进攻策略已经失去了“重点”之意义,不但没有让解放军受损,自己反而损兵折将,大败而归。

在共产党土地政策之下,许多解放区的贫苦百姓都已分到土地,这让原本就不愿替国民党卖命的人当起了“逃兵”去投靠共产党,也有些在战场上直接做做样子,放些空枪。此时主动报名参加国民党的老百姓寥寥无几,致使国军兵源短缺,以至于干起了强征壮丁的老勾当。

海州,这座尚未完全解放的城市自然难逃厄运,一时间搞得家家惶惶不安。

像丁老爷、柳老爷这些大户人家,花些钱就算搪塞过去了,甚至能雇人去替自家服兵役,但普通老百姓就只能战战兢兢地活着,唯恐哪天强征到自己头上。

下车乡地处共产党和国民党两个灌云县政权中间,早先虽为共产党治下,可国民党撕毁“和平协定”后,在其商巡总队的进攻下,下车又成了国占区,解放军只能打起游击。此刻一些地主还乡团便与国民党保安大队勾结,大肆逮捕、屠杀农会长、翻身主任和一些共产党家属,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这天,村长老夏接到县里通知,谷圩村此番需征兵一十五人,限三天内报到,消息一经传出,立马有人开始跑路。

此前因别的村有人想逃国民党的兵役,自行将右手食指切掉,后竟被抓去枪毙,现在人们也不敢再用这些自残方法,但谁都不想去战场送死,不管怎样,先跑掉再说,或者直接去参加了共产党的队伍。

老夏冒着寒风,按照惯例,把丁老爷和扬大户两位保长喊到了一起,报上村里适龄青年姓名,写在纸条上,以抓阄的方式决定谁去服兵役。

石柱听到风声后,便跟石裕氏和季氏聊起了此事,按照国军的征兵原则,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单丁不抽,石柱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按说不用担心被抽去当兵,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村里有不少人跑路了,难保国军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柱子,打仗时候能征到兵则已,要是征不到,没人会管你是不是单丁!现在村里可能挨抽到的人基本跑光了,凑不齐人数,指不定那些人会干出什么坏事!”石裕氏毕竟见过些世面,了解这其中的弯弯道道,“现在是梊阄,梊到谁不会事先透露,到夜里,当兵的会上门把人带走。不过现在人跑了不少,恐怕当兵的夜里会瞎抓人,我看,你还是出去躲几天再回来......”

石柱对此也是有些担心,这才和家里人谈到这件事,但他也有些顾虑:“俺老奶,我也怕国民党乱抓人,不过现在思恩带着肚子,快五个月了,不能负重,石烁才一岁多,你岁数又大,我怕你们在家照应不过来!”

这时季氏说道:“他哒,现在是寒里天,家里没有什么重活,能照应得过来。俺看你还是听奶奶的,先出去躲几天,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石柱又略想了想,说道:“中,我明天就去墟沟俺小舅那边蹲几天,很长时间没去了,正好去看看!”第二天石柱就起了个大早,简单收拾下去了港口,没对其他任何人说。

到了夜里,果然一切都像石裕氏说的那样,国军开始按照梊阄梊到的名单来逮人了,村里的狗立马开始狂叫起来。只是其中有九人不在家,只抓到了六个,这六个被抓到的人自然不想走,也试图逃跑,可还是被枪声给吓到了,乖乖呆在那里不敢乱动。他们的家人也是哭天喊地,听起来就跟死了人似的-其实他们心里也清楚,这一去,九死一生!

面对这种窘境,老夏犯了难,他担心的不仅仅是这次人凑不齐了,他更担心这样下去,下一次恐怕一个人都征不到。上头要是怪罪下来,恐怕他这条小命都不保。

但面对这种窘境,国军一点都不犯难,处理起来可谓是轻车熟路-逃兵役需重罚,凡逃跑者,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部充公,剩下的连房子一把火都给烧了,以儆效尤。最后老夏跟两位保长及众甲长好说歹说,又是赔理又是塞钱的,才把那些人家的房子给保了下来。

东西“充公”了,事情看似就这样过去了,可国军依然要老夏再交出九个人来,不然,这人数跟钱财就要摊到他和保长自己头上。老夏无奈,只得又把丁老爷和扬大户两位保长召集到一起商量此事。

丁老爷说:“为今之计,要么再梊一次阄,换成旁人去当兵,要么就等跑出去的人回来,不过这就不知道要等到哪天了!”

老夏说道:“重新梊阄那不是坏了规矩了么,以后各人都这样,梊阄就没有啥意义了!我看还是想办法等人回来的,再让他们去当兵,不过这样的话,时间确实是个问题......”

听了这话,扬大户说:“村长,想让跑出去的人回来,我倒有个法子可以试试!”

“说说看!”老夏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几家值钱的东西都给充公了,那我们放出风去,就说,既然钱已经交了,就算抵了兵役,人不用再去当兵了。现在,眼看就过年了,这样的话,这几个人恐怕能早些回来。”

等扬大户说完,丁老爷立马说道:“村长,我看这样就中!不过这事一定得保密,只能咱仨知道,不能跟那些甲长们说,不然消息马上就会泄漏出去,也就没有什么用了。”

老夏猛抽了几口烟,说:“也只好这么办了,总不能把这人头都算到唔们自家头上吧!”

几天之后,在墟沟的石柱也听到了消息:其一,被抽去当兵的名单里并没有自己,其二,被抽到的而又跑出去的人,家里东西已充公,这事已然翻了过去。

石柱在“广连商行”的几天里,每天也都是呆在屋里,不敢出门,他原本以为墟沟不比谷圩乡下地方,好歹是个镇子,国军必不敢强行抓人,怎知这些天竟真有当兵的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抓人,不问青红皂白,甚至有些人被抓走了,连家里人都不晓得,稍有打算逃跑的,当兵的便开枪威胁。

“这简直就跟日本鬼子抓人似的!”祝广连不时跟石柱说,一提起来他就满肚子的怒火,“‘十三道房’还在那呢,死的人还不够多么?把狗日小鬼子送回老家去的船才消停两年,本以为国家要稳定了,没成想这些绝种国军又来了,他们就是一帮畜生!”

石柱对墟沟原本非常熟悉,但他已有好几年没来了,此刻又感觉很陌生,他并不知道过去几年里墟沟究竟发生了什么,更不会知晓未来将会发生什么,他所看到、听到的只是眼前的情况,对此他也无能为力,只能应和着祝广连说道:“是啊,俺小舅,国民党这帮人确实坏!”

得到村里传来的消息后,石柱觉得不管从哪方面来看,此次断然不会抓自己去当兵了,于是他便告别了祝广连,回了谷圩。

此时,前些日子跑出去的年青人也基本都回来准备过年,大家也都有着同样的想法。

腊月二十八这天夜里,西北风呼呼大作,树枝、窗户皆被吹得哗哗作响,从门缝中吹到屋里的风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午夜过后便飘起了小雪。这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晚,本应是人们裹在被窝里享受着温暖的时刻,可谁都没想到,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

凌晨两三点时候,村头的黑狗突然叫了起来,而后全村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金毛也不例外。

金毛已近九岁高龄,对村里人脚步声都很熟悉,遇不着特殊情况,绝对不会这么大声叫唤,石家人听到金毛如此狂吠,也都知道肯定有事情的发生。

石柱隔着门想听听外面的动静,可是风声实在太大,只能偶尔听到雪花被吹卷着的沙沙声。

这时石裕氏也起来了,到了门前,屏住呼吸听了听,说道:“柱子,坏了,听这动静,像是国军又要来抓人了!”

“不是说不抓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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