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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卅七章

最终,总算有人活着逃了出去,然而代价却很大。

早在一年前,东北解放军就相继解放了辽阳至大石桥一线地区,营口已被封锁包围。此后,在我党策划之下,正月十六这天,驻守营口的国民党军第五十二军暂编五十八师师长王家善等人起义,营口再次被解放军占领。

消息传到国军四十四师一五〇旅时,队伍已出发一天有余,进入了岚山地界。师部商讨后,命令其仍按原定计划,继续率新兵营往青岛方向进发,至于如何去东北,待日后再做定夺。

快到傍晚时分,队伍前方突然传来阵阵枪声,听起来甚是激烈。

李营长可谓是久经沙场,听到枪声后,赶紧跳下马来,吓得屁滚尿流般蹲了下去,连帽子都掉到了地上,样子很是滑稽。好在他还没忘记指挥,一边捡起帽子戴上,一边示意大家就地找掩护,“快趴下、趴下!准备战斗”。

士兵们听到命令,便齐刷刷趴到路两侧,翘起头往前头瞧过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啥情况啊,趴这么长时间了都没见动静,地上不冷啊!”卞关行趴在地上有些不耐烦起来,嘴里嘀嘀咕咕的。

这时班里有个叫胥江枫的士兵说道:“这一带,除几个县城和周边驻有国军外,乡下地方到处都是共军的地方武装和一些正规部队,估计前头是遇到他们伏击了,凶多吉少啊,共军打起仗来可不要命!”胥江枫是莒南人,对这一带情况比较熟悉。

“那咱们还不快撤?就在这干趴着?”

卫五四这时和石柱相视一笑,对卞关行说道:“就你猴急,没有上头命令,谁敢撤!再等等吧,我们是新兵蛋子,估计过会就会让我们撤退的!”果然,不出一袋烟的功夫,便有传令兵前来通知李营长,让其率部后撤到白羊河北岸。

得了这一命令,李营长心里乐开了花,赶紧将手枪收起来,挥起手朝趴在地上的士兵喊道:“弟兄们,都起来了,快撤!撤!”

就在大伙爬起来将要后撤之时,队伍里突然有一个人高喊着:“弟兄们,共军太嚣张了,完全不把咱放在眼里啊,有种的都跟着我去教训教训他们!”说罢,他便抄起枪,从队伍侧面往前跑去。

“给我回来,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擅......”还没等李营长说完,队伍里又有十几个人像说好了似的,跟着冲了出去。这下李营长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把手枪给掏了出来,冲着那十几个人喊道:“妈的,你们都给老子回来,否则按逃兵论处!”

跑出去的那十几个人自然不会听他的话,仍一个劲地往前跑。

李营长怒了,竟直接朝他们开了几枪,身边的副官和参谋见状,也跟着向那一拨人射击。枪停之后,跑在后头的两个新兵倒了下去,其他的,全都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打死了两个人,李营长算是可以交差了,其余的人他也不敢派兵去追,毕竟天色已晚,说不定哪里就会冒出共军来。他拿着枪,指着不远处两人的尸体,对手下人说道:“看到了没,不听老子的命令,就是这下场!”

新兵们望着不远处的尸体,吓得面面相觑,不少人差点就吐了出来,赶紧把头转了过去,但他们又忍不住转过头来多看几眼,仿佛不看就比别人吃了亏似的。

“这些人可是冲往前头打仗的,长官怎么能把他们给杀了!”卞关行有些摸不着头脑-其实很多人也有同样的疑惑。

石柱不太想搭理卞关行,听了这话只微微一笑,并未吱声。卫五四见石柱没吱声,也笑了笑,轻声说道:“你小子,想多了,这些人哪是去跟共军打仗啊,他们是要跑去投奔共军的!”

“还有这事?早知道我也跟他们一块堆去了!谁想留在这倒头鬼国军里头啊!”

“你还能有这胆子?”对卞关行说的这话,石柱有些不相信,但他知道,姓卞的若真能这么想,他倒还真的有点佩服他。

“这话说的,虽然我卞某人除了好事啥事都干,但国军真不是好东西,打日本人也就算了,现在打自己人,反正我才不会替他们卖命的!”卞关行说这话时没有半点犹豫。

新兵营撤退到白羊河后,便停下来安营扎寨,夜幕降临,周围死一般的寂静,连西北风都没有。

这时卫五四走到卞关行旁边,问他道:“你小子,真想跑离这国军队伍?”

“那是当然!就算出来当兵,也不能当国军!”

“好!其实我们也有这样的打算,只是这事不能急,先计划好才行。你那些把兄弟,可以联系看看,而且你嘴瓜子好,会处人,没事可以探探其他人的口风,争取能带多点人一块堆跑出去。但是要注意,这事千万要保密,不能走漏风声!”

听了卫五四这话,卞关行乐呵呵地说:“中,这事就交给我了!”

第二天,新兵营又接到命令,返回原驻地。他们折腾了几天,不要说东北,就连青岛都没去成,还平白无故跑了十几个人,这倒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春天一到,万物复苏,天气渐显暖和起来,漫山遍野的嫩芽皆露出了头,所有人的心情也跟着舒展开来,也许是他们已经习惯了兵营的生活吧。

然一个多月后,新兵营士兵便要全部被派往临沂,编入王洪九麾下。王洪九所率的是国民党军山东保安第一旅,并非国军正规军,新兵营训练时间不长,战斗力自不比正规军,然却又是正规军,遂以独立营的身份编入了保安第一旅。一起被编入保安第一旅独立营的,还有其他地方抓来的新兵。

听说部队要去临沂,石柱便对卫五四说道:“卫兄弟真乃神人也!分析得果然透彻,咱新兵营没去成东北,这不,还真要去往临沂!”

“不过是胡乱猜对罢了,石兄弟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卫五四这回倒是有些谦虚。

因前次有逃兵情况,此次出发前,李营长想了个好办法:士兵除了行装外,每人还要背三十斤负重,并美其名曰此举是为防止再有人逃跑。若无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将负重放下,否则就地枪决。

“......弟兄们,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不要被共军的花言巧语给迷惑了!共产党是讲‘义气’,但也正因此,他们最恨背信弃义的人。”李营长临出发前的讲话仍是慷慨激昂。“有人想跑到共军那,就是背国军的信、弃国军的义!这是共军所容不下的,他们开始会讨好你,套取情报,等你没有价值时,共军会慢慢折磨你,挖鼻子、挖眼、活埋,样样都干。你们不要被共军的话给骗了,不要想着去投靠他们......”

这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在士兵们的眼中,这只不过是李营长的某个器官放出的臭气而已。更令人想不到的是,李营长让士兵们背的竟是他带往临沂城的私盐,这样即省下了运费,又可掩人耳目。

这一次,他们向西借道郯城前往临沂,路程不过百公里。然天公并不作美,此时已入四月,时近清明,鲁南的天气正如诗人杜牧所写的那般“雨纷纷”。队伍刚一出发,天上便下起了绵绵细雨,说细,却时而又莫名其妙地粗,砸在炊事班背的黑锅上,叮咚作响。

刚开始,或许是出于兴奋,亦或是体力充沛还未感觉到负重之重,士兵们踏着路上的新草还能大步往前进,后来道路愈发泥泞,负重愈发沉重,在这深一脚浅一脚之间,队伍举步维艰,就连长官的坐骑都快不起来。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长官见有士兵走得慢的,还经常会赏上一鞭子。石柱就亲眼看见有个士兵累得倒了下去,被长官抽了几鞭子,再去摸摸,已经断气了。长官大手一挥,很豪爽地说,尸体就地遗弃。

这样的天气下,卫五四可算是遭老罪了,刚开始只是有些犯困,还能坚持住,后来慢慢感觉头重脚轻,走路开始打飘,一个不小心,竟一头栽到了地上。石柱见状,立马过去扶,怎奈长官过来就是一顿骂:“他妈的,这才走多远点路,就倒下去了!赶紧给老子起来!”说罢,便举起鞭子打算抽下去。

就在长官的鞭子举到半空之时,卞关行疾步走过来,笑嘻嘻地对说:“长官,长官,您消消气,他这不是累的,是犯阴天,老毛病了。我们把他扶起来走,不会耽误部队前进的!”

那长官见卞关行笑盈盈的,竟出人意料地将鞭子收了回去,莫非国军也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

接下来的路程,石柱、卞关行、胥江枫和三班其他人便轮流扶着卫五四往前走。在如此缓行的队伍当中,他们并没有拖后腿,三班所有人能如此团结一致,多半还是卞关行的功劳。经过这件事,石柱对卞关行另眼相看。此前因为棉衣一事结下的芥蒂,此刻已悄然消逝。

这场雨,下了整整六天五夜,中间没有停过片刻。这百公里路,士兵们整整走了六天,中间不知歇了多少次。说来也邪乎,他们刚到临沂驻地,这雨便停了。

驻地四周被几道铁丝网包围着,拐角和入口处都建有很高的哨塔,白天黑夜皆有人站岗。新的驻地对石柱他们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只知道附近有个镇子,驻地东边紧邻一条小河,河里长满了菖蒲、芦苇和水草,再往东几里有条还算宽的河,南北绵延不知多少公里。

从到了这里第一天起,石柱和卫五四几个人便计划如何能从这跑出去。

胥江枫这时又冒了出来,对大伙说道:“这个地方叫青峰镇,在临沂城的东南面。这里往东差不多四五里就是沭河,要是能过了沭河,咱们基本就安全了,那里是临沭地界,差不多都是解放军的地盘。这里往西二十里是沂河,往南是郯城,我们就是从那来的,这两个方向都不利于逃走。”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小石子和细草在地上摆出示意图。

卫五四听完后说道:“嗯,我也觉得从东边跑出去比较好,你们看,东边驻地外还有条小河,只要能过得了铁丝网,河里的柴跟蒲就是我们最好的掩护!”

此刻石柱还是比较谨慎,营地守卫比较森严,而且那三道铁丝网并不容易通过。他分析完情况后又说道:“我看咱先等等,要是有机会出去执行任务或者上前线,那时咱再一块堆跑出去比较安全。实在没机会的话,咱再想办法从营地里冲出去!”

大伙最终还是同意了石柱的意见,等待着机会。不久,机会果真来了:夏收之际,王洪九打算派兵下乡征粮。

年初时,临沂周边乃至山东很多地方都出现了大片荒地,夏收之后,小麦的收成比往年明显减少。此刻,国共两军大战一触即发,双方都急需囤粮,因此他们都想抢先一步征到粮食。

征粮的队伍,王洪九本想全部从原先的保安旅中派出,但他担心万一遇到共军,恐怕保安旅的战斗力不行,遂又从独立营中抽调一个排的兵力,临时组成一个征粮加强连,由三团一营一连的崔连长带队,再加上地方还乡团,征粮队伍有近两百人。

石柱所在的排,正好被抽中。这可把他们高兴坏了,等了两个多月,总算等来了这么个机会。三班十几个人,早就计划好如何一起跑出去了。

他们设法把五月端后下乡征粮的计划透露了出去,果然,在征粮时遇到了共产党的地方武装,双方立马交上了火,只听得子弹从头顶嗖嗖飞过,打在地上啾啾作响。这是石柱作为军人身份第一次参加的战斗,也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战斗。

当然,石柱并不晓得,对面的这支共军武装竟是韩队长的麾下,当年他三探秋园时,曾经和韩队长有过一面之缘。这次带领队伍伏击他们的的正是韩队长的手下成子,现在已经当上了排长。

崔连长命令所有人狠狠地打,然三班班长司空本则要求手下人不要瞄准,随便放点空枪就行。战斗正酣时,司空本悄悄对大伙说:“待会,我假装请示排长让我们班穿插到侧面打敌人,然后我们就乘机跑出去,向解放军投降。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防止对方把我们当成敌人,向我们开火!”

“好,就这么干!”

“谁临阵退缩,谁不投降的,谁就是他妈的龟孙子!”

就在十几个人满怀憧憬、感觉自由就摆在眼前时,谁知,还没等司空班长去请示排长,崔连长却命令所有人立刻撤退,让还乡团的人殿后。

“唉!这么好的机会,居然错过了!”听说要撤退,大伙遗憾得捶着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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