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很好。
这样很好。
他一次一次对自己说着,很高兴自己又找到了一件可喜的事。
一个自尊地活着的方式——早早地被舍弃,在他暴露一切之前,就被舍弃;在他的自尊被践踏之前,就被舍弃。
不必像十四五岁的时候,撑着一口气等着自己的生父来救他,最后等到无尽的谩骂与被碾碎的尊严。
所以,这样就很好。
他越想越觉得有理,疯魔了一般,隐秘而癫狂地叫嚣:“就这样舍弃我吧,快点,舍弃我。”
他什么也没再说,可穆轻眉却总能从这沉默里觉察出绝望。
她日复一日地明白,承兰其人,复杂地可怕。
可她也日复一日地察觉,承兰有时,很像个孩子。一个什么也说不出口的孩子,一个即使说不出口,却还在心里隐隐约约期盼着别人怜惜的孩子。
承兰装傻,对方才的异样置之不理;她便也配合,呈现出绝无仅有的配合。
即使面对“醋了”这样的话,也随和地夸张。
她不敢再往前一步,自觉地隔开距离,却好像还是离他那样近,就像承兰最初来到公主府,病重到需要穆轻眉日夜照料的日子。
她仍旧带着醉意的大脑说出的话直白而生动:“承兰你很好,你最好了。承兰勇敢坚韧,承兰聪敏通透,承兰下棋很好,承兰画画也很好,承兰三言两语就能解开我的心事,承兰……唔……”
她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那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吻,迅猛而绝望,丝毫不像是男女流连于彼此床榻的爱/欲之吻,反倒像是婴孩吸吮母亲的汁液——将生命全部的重量都依托在上面,把每一次呼吸的理由都归结于其中。
吻。
多么绝望,又多么充满希望的名词。
穆轻眉感觉到泪水顺着唇齿流进自己的口中,又苦又涩。
承兰的眸子像是酿了一汪春水,就那样直直地看着穆轻眉。
穆轻眉承受着,承受着这开疆扩土一样生疏却蛮横的吻,承受着承兰溢出来的绝望与悲伤。
她觉得这不像是个吻。反倒像是两个人在交换生命的汁液,在借由这吻一步一步坚持着活下去。
——多悲伤的一个说法,可她透过承兰的眸子,透过承兰被泪浸湿的一张脸,就是这样觉得。
他们还是不去说为什么承兰会有这样的反常。
但他们就这样紧紧拥抱着,每一寸肌肤都紧密地结合着,没有欲望,只有生命与生命的交换,感情与感情的依偎。
承兰哭了。
可他连哭泣都是这样隐忍,他只是一味地说:“我醋了。”
似乎所有说不出口的委屈都能借由这话宣泄出来一般,他倚在穆轻眉怀里,像发着脾气的孩子,坚持说:“我醋了。”
即使带着醉意,穆轻眉也知道自己是疯了,她对承兰,失去了拒绝的能力;她对承兰,从最初的怜惜变成了心疼——那种看着承兰痛自己也会忍不住痛的心疼。
她觉得自己是真的醉了,却不是因为酒而醉,她为承兰的隐忍醉,也为承兰的怯懦而醉,她就这样醉在承兰的笑里,也醉在承兰的泪里。
意识到这一点,她张了张嘴,发现反而说不出那些亲昵的话语。
“爱”之一字过于沉重,沉甸甸地积压在他们心头,像枷锁,锁住这一生,却又像钥匙,展现了希望。
穆轻眉不知道,承兰对于“我爱你”这样的话,向来没什么好观感。他曾听许多人这样对他说,最后得来的不过是无尽的羞辱。
最后,穆轻眉只能说:“明天吃什么?”
可承兰却觉得安心了。
那样高的人,用一个略显奇异的身姿枕在穆轻眉肩上,发着莫须有的,却简单脆弱的脾气:“今天你在外面和别人吃的所有吃的,我都要吃一遍。”
“好啊,明天咱们一起用饭,一起下棋,一起看书……”
穆轻眉还在说着,似乎永远也说不完似的:“一起练字,一起编派那些搬弄是非的文人,一起嘲讽那些卖弄风情的女子……”
承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