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慢侯正打算像此前一样,勉强公主仔细看看,公主突然说话。
“查到了!”
“什么?”
李慢侯还以为说的是账。
茂德帝姬道:“朱提辖的消息。人已经死了,今早被人发现,在东水门栅栏处飘着。”
原来说的是刺杀案,李慢侯一惊:“就这么死了,线索断了?”
茂德帝姬摇头:“更麻烦。还查到自朱家被抄家后,朱提辖一直躲在汴京,被郓王收为食客。”
李慢侯惊疑:“难道是郓王要杀我?”
郓王是谁,李慢侯当然是知道的,可他是谁,郓王怕都不知道,怎么可能郓王要杀他?
茂德帝姬瑶瑶头:“说不清楚。扯到亲王了,开封府不好冒失,开封府尹打算投贴拜会郓王,说一定给我一个交代。”
李慢侯叹了口气,还扯着王爷了。但他无论如何不觉得一个王爷好好会杀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啊。但是线索指向王爷,这件事就没那么简单了。假如不是王爷,那就是有人借机栽赃王爷,同样不是小事。
茂德帝姬叮嘱道:“这件事无论怎样,你都不要追究。也不要多问,郓王身份特殊,我都避之不及!”
李慢侯点点头,他知道这个郓王身份很特殊,是宋徽宗最得宠的儿子,学识、修养都跟宋徽宗相像。宋徽宗宴客的时候,都不要太子作陪,而是要这个儿子在身边,宠爱不一般。反倒是太子,母亲早早死去,而郓王母亲极为得宠,跟继任皇后亲如姐妹,继任皇后又没有儿子,对郓王视如己出。这种情况下,在其他朝代,太子早就废了。还好宋朝的祖制森严,皇帝也不太容易挑战,加上宋徽宗身体还算康健,也就没有到换太子的时候。
结果金兵来了,李纲等大臣主张皇帝让位,正想跑的宋徽宗立刻就将太子扶上了龙椅,退位那天,郓王还想闯宫,结果被带兵大臣阻拦,才没能提前进宫劝阻宋徽宗。
这样一个亲王,宋钦宗当太子那会没少受他的气,唐唐太子,在皇宫里竟然过的还不如一个庶出的亲王,整天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死的不明不白。现在当了皇帝,怎么可能不好好“照顾”一下这个欺压他的兄弟。
所以,当郓王跟随宋徽宗难逃又被宋钦宗追回之后,几乎处于一种软禁的状态,郓王府不知道有多少皇帝的眼线。
这个刺杀案充满蹊跷,如果是栽赃,最大的可能就是皇帝想借机收拾郓王,那么郓王就凶多吉少了。因为如今宋钦宗权位坚固,连老皇帝宋徽宗现在几乎都像被囚禁了一般,身边的宠臣童贯等人纷纷被刺死或者流放,老皇帝身边几乎都换成了小皇帝的人,根本护不住自己宠爱的儿子。
想到这里,李慢侯更头痛,连皇帝都牵扯进来的话,他更危险。
“汴京是不能留了。公主也要早作打算,尽快脱身。”
李慢侯说道,不管是亲王还是皇帝,这种级别的阴谋把他卷进来,死都死的不明不白。
可是茂德帝姬口气有些犹豫:“难道非走不可?”
李慢侯有些懊恼:“都这时候了,你还不信我?”
很奇怪,张三不相信李慢侯,不肯跟他去南方,李慢侯只是无奈,可茂德帝姬不信他,他竟非常生气。
茂德帝姬道:“金兵真的会南下灭我大宋?”
真的非常生气,可还耐心解释。同样奇怪,张三不肯去南方,李慢侯心里说人各有志,公主不肯去南方,他本能的觉得不该如此。
还要耐心解释,既然不信自己以后来人的身份说的话,那当代人的话总要相信吧。
李慢侯道:“公主总该相信种师道吧?”
茂德帝姬道:“老种经略老成持重,自然可信。”
李慢侯道:“种师道希望迁都京兆府,可知如此老将,也知道大势已去。”
茂德帝姬疑惑:“我未曾听说此事啊!”
李慢侯无可辩驳,此事种师道还没提出这个建议,种师道刚刚因为言语冲撞了皇帝,被贬去看守宮观去了。李慢侯陷入一种逻辑陷阱,他无法用一件尚未发生的事情,证明另一件尚未发生的事情,心里开始着急。
深吸几口气,缕清思路,他决定就现有形势给茂德帝姬做分析,而不是试图用名人去证明了。
“敢问公主。我宋军能否胜过金军?”
茂德帝姬摇头。
李慢侯又问:“再问公主。如今之开封,比之年初之开封,兵强兵弱?兵多兵少?”
茂德帝姬道:“自然是弱一些,也少一些。”
开封围城的时候,汴梁聚集了二十万勤王军,其中十万都是能打的西军。可现在,西军精锐被派到河北收复失地了,西军老弱则被遣回陕西对抗西夏,其他各路勤王军纷纷遣散,开封城内兵力只有七八万禁军,按照惯例,禁军的兵额是要打个折的,能有四五万就算不错了。
军队又少又弱,金军再次打来,根本不可能守得住。
李慢侯道:“若金兵再次袭来,如何能挡?”
茂德帝姬叹道:“可金兵未必会来?”
眼前的局势就是这样,金兵携带数千万两财货,一路北撤,宋军一路护送,一路报捷,尽复失地。
李慢侯道:“为何不来?来一趟可掠数千万两财货,怎能不来?”
茂德帝姬道:“即便想来,未必能来啊?”
是啊,想来也得能来才是,宋军现在重新夺回了大量城池,都部署在河北,金军得突破一道道防线才能打到开封来,打不赢这些不断奏捷的宋军,怎么能打到开封呢。
李慢侯苦笑:“公主真以为金军打不赢河北诸军?倘若西军精锐在,开封固若金汤。西军长于步战,拙于马战,河北之地,一马平川,西军于旷野之上与金军浪战,毫无胜算!”
茂德帝姬皱眉:“莫非李纲也解不了太原之围?”
目前是李纲代替种师道做了河北宣抚使,奉命解太原之围,领兵将领是种师道的弟弟种师中,带走了全部西军精锐。
李慢侯叹道:“前有折家将四万西军解围太原,全军尽覆。后有姚仲平两万精骑劫营,大溃。就在近日,姚古率西军到威胜,听闻粘罕军至,士兵惊溃。种师中带西军主力,与金军战于榆次,战死阵前!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为何却不肯信呢?”
李慢侯说着说着,真的有些痛心疾首了。大好局面一次次败坏,正确的事情,一件都没做过,错误的事情,一再的发生。放着种师道这种老将的意见不听,让一群初出茅庐的文官慷慨激昂的决定战事。种师中这种久经沙场的宿将要求从上党偷袭金军侧翼,后方文官道听途说金军要撤退,非得让种师中从正面进攻,结果战死,西军精锐全军覆没。
这些文官们,孙子兵法一个个背的烂熟,却完全不相信“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这句警语。种师道让趁敌人渡河的时候偷袭,不听,此时皇帝生怕金兵不肯走;种师道让转入防守,不听,此时皇帝又生怕让金军溜走了,仓促追击。
茂德帝姬能感受到李慢侯的情绪,她颇有些动容,她以为这个人千年后来人,对大宋毫无情感呢。
感叹道:“你这番话,如果放到朝堂上去说,也许能说动皇帝。你竟如此深通兵事,可要我荐你?”
茂德帝姬竟要推荐李慢侯。
李慢侯刹那间心动,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不会有带雄兵百万,征战沙场的浪漫情怀。何况是他这种受文科熏陶很重的人。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大势已去。孙子复生,也无力回天!”
皇帝是下诏让文武百官推荐可以带兵的勇武之人,茂德帝姬自然有门路推荐李慢侯,可推荐后又能如何,最多给一个小军官当当,最好的结果是守在开封,最坏的结果是被派去河北收复失地,此时宋军根本就没有跟金军骑兵野战的能力。
除非公主有能力让李慢侯突然坐到宰相的位置,而且是权相,皇帝会对他言听计从,彻底放权让他去指挥。即便那样,李慢侯第一时间也只是会请出种师道主持大局,因为他自己也缺乏军事经验。
但这一切都不可能。皇帝手里明明有种师道这样的老将,明明有西军那样的强兵,结果老将罢免,强兵送死,还能说什么呢。
气氛沉闷了起来。
过了片刻,茂德帝姬解释起来:“非我不信你。奈何驸马不肯走。”
这句话让李慢侯心里发凉,他刹那间察觉到了自己的错误。
这段时间他仿佛一个少年,喜欢上了一个姑娘,这种感觉很美,他也很享受。可这姑娘却是人妇,他怎么能对一个有妇之夫产生这种感情,这是不道德的!
突然间,李慢侯失去了强求公主难逃的精神力量,叹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还是请公主要走。在下即刻准备,十日后启程。公主若有安排,也可以相互照应。”
说完躬身打算告辞。
茂德帝姬却追问:“你说我如果不走,会被抓走。然后会死。”
李慢侯点点头。
茂德帝姬继续问:“我是怎么死的?”
李慢侯道:“正史未载,野史曰——”
李慢侯没说出口。
茂德帝姬却更好奇:“野史如何说?”
李慢侯叹道:“野史说,谷道破裂而亡!”
这种死法极惨。
茂德帝姬愣住了,她想到她会宁折不弯鞭打而死,想到她会宁死不屈绝食而死,也想过是逃跑被追杀致死,想过暗通南国被刑罚而死,唯独没想过是这种死法。为什么会这样死?
作为一个已婚妇女,茂德帝姬稍微迷惑了一下,立刻想到了原因,面色赤红。羞恼与恐惧同时袭上心头,愤怒的看过去,却发现李慢侯已经接连躬身,仓惶逃走了。
他不会是骗自己吧?应该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