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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自家人】

元丰八年,正月初二。

李化羽带着王易去给洪琪舜和蔡公权送年礼。

年礼不贵重,也就一家一筐鱼虾。

洪琪舜有点忙。

事实上,里正这个工作不好做。东家丢了鸡、西家少了狗,隔壁两口子吵架把自家的葡萄架给推倒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里正都要管,甚至还有某家的屎被偷了,都要里正出面解决。

这不是开玩笑,李化羽跟王易到的时候,洪琪舜就在处理一件“偷屎案”。

其实案件本身简单的不得了,南街老邓家的傻儿子邓细平偷了北街老刘家茅坑的两桶屎,堆放到自家的田里了,现在老刘家要老邓家赔偿屎钱12文。虽然邓细平偷屎的时候没人看见,但他太不小心了,倒在田里的屎堆里有一个银坠子是老刘家儿媳妇的,被老刘家的大儿子去翻出来了,人赃并获……

在这个没有化肥的时代,土地的肥沃程度七分靠天三分靠养,怎么养?还不是指着自家那口茅坑?

家里人少的,都要花钱去城里挑粪出来沤肥。甚至还引申出一个行当---粪行,据说生意还不错,利润相当可观。

对于里正这种最基层的管理人员而言,就没有休沐年节这种说法。都是乡里乡亲,有些人甚至还抱着他喂过奶,他们有事说上门,洪琪舜能不出面给解决?可以说,除非有人命关天的大案要案,否则村里的大事小情都不会上报县衙,在里正这里就给解决了。

不然你让县官坐堂审一个“偷屎案”试试?

所以洪琪舜每天都很忙。今天虽然是年初二,可也没见洪琪舜轻松多少,除了处理村民们鸡毛蒜皮的大事小情,还要应付家里亲族的上门拜年,忙得脚不沾地。

李化羽也没想到洪琪舜会忙到这种程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赶紧放下东西,跟在门口负责接待的洪琪舜的亲族告罪一声,就往蔡公权家去了。

相比于繁忙的里正家,保长家就显得冷清很多。最起码没那么多狗屁倒灶的事来烦他这个堂堂保长。

不过蔡公权也依然没时间理会李化羽,没办法,翻过年就又要准备派役了,他也要应付好上面的和下面的人,甚至还要交代人去燕山附近转转,看看能不能再抓一批逃人---逃人紧缺啊!

要不是看在李化羽这一年来送的东西不少,而且皆是贵重货,蔡公权都不会出来见他们。

在看到李化羽真的只拿了一筐鱼虾过来以后,脸上失望的神色挡都挡不住。不过蔡公权这次倒没有直接出言呵斥。事实上,从鸡鸣村的保长过来调查程氏兄弟案后,蔡公权就很少去呵斥李化羽这伙逃人。

尽管没证据,但蔡公权可是拿了东西,也开了那份路引的---天地作证,蔡公权当时真不知道这伙逃人居然是去杀人,而且还是去鹿坎寨那个兵营杀人。他当时以为李化羽仅仅是想帮邻里,比如高小三之类的行商去瓦房驿中转货物,为了省一段路的税钱,所以才求他开具路引。

这种事常有,李化羽这伙逃人跟高小三走的近,他也知道,以至于当时就没想那么多,唉,也是眼皮子浅,没挡住孔方兄的诱惑,就没想到人家花那值三四贯的玉观音,难道只是为了运货么?

但做了就是做了,蔡公权也没办法反悔,也不会去反悔: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只要收了钱,就一定会办事!这可是他蔡公权赖以为生的金字招牌,谁来都不能砸了这块招牌!

所以在鸡鸣村的保长来查案时,他也一口咬定李胤去鹿坎寨是受了他的委派去运送给养物资。至于其他,一概不知。

当然,蔡公权还是颇有些恼怒李化羽等人的,生怕他们拿着这事来要挟他,虽然这并不可能真正对他的地位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李化羽他们拿这事来搅和,终究也是个无谓之灾。

好在李化羽等人很懂事,之后对他一如既往的恭敬,也压根没提起过这事。甚至为了避嫌,他们连帮行商转运货物的小工也不去做了。

这个表现让蔡公权很是满意,事后他心里未尝没有隐隐的佩服,这种为惨死兄弟报仇的故事,不论放在哪里,都会让人翘起大拇指,夸一声“好汉”!

甚至连“好汉”人选他都能猜到,定是那个眼神深邃的李胤无疑。

因为这事,蔡公权愈发对他们另眼相看,自那之后,对他们也不再动辄呼呵训斥---当然,也仅限于此,燕西村有上百的逃人,若是都让他另眼相看,那他这眼也太不值钱了,凡事都有个价嘛!

不过在李化羽道明来意之后,蔡公权觉得自己的眼有点不够看了。

“什么?你们想给易哥儿入民籍?”蔡公权很不解。

“是的,不瞒蔡官人,我这兄弟自幼向学,这次我等想给他买块恒产入民籍,好能去入学,不知……”李化羽憨厚一笑,说着又从怀里捏出一块---也是最后一块---玉观音,颤抖着手放在蔡公权身旁的桌上,道:“这是我等一点心意,还请官人帮衬一二。”

蔡公权捏着下颚的胡须,着实思忖了良久,却没去碰那块玉观音。

他不是蠢人,相反,贪财的人往往很精明。从他第一次看见李化羽他们换衣服时,他就大概计算过这伙逃人到底有多少油水。如果他所料不差,这块玉观音应该是李化羽等人最后的资财。

可就是这个判断,才让蔡公权犹豫了。

能让这帮人豁出去最后的资财来换取一个读书的机会,那必然是很有把握的事。那眼前这个有些单薄消瘦的王易,真当得起这帮人的期待吗?

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蔡公权把下颚的胡须都捏断了几根,这才一甩袖子,起身道:“罢了,豁出我这张老脸不要,我且帮你等跟洪老夫子说说吧!”

桌上那块玉观音,在蔡公权甩袖间已经不见踪影。

李化羽笑了,王易也笑了。

……

拿了钱,就一定办妥事,这可是蔡公权不可多得的仅存优点。

不过,这次蔡公权办的事有点太妥了,才过初五,王易不但转了民籍,并被洪氏族学同意接纳入学,还有了一块荒山上的三分薄田---他有恒产了。

最关键的是,民籍、入学、恒产三位一体,蔡公权没有再问他们要一文钱。

不仅如此,蔡公权还给了王易一个民籍空额,意思是还可以有一个逃人转为民籍。

这情况就好比吃人的老虎突然不吃人,还念起阿弥陀佛了。

“这,这不会是假的吧?”赵暄将那几份文书翻来覆去的看,满脸的不可思议。

王易一把抢过,小心翼翼的收好,笑道:“是真的,我去里正和族学那里确认过了,连这份田契也是如假包换的真文书。”

“这怎么可能啊?咱们以前送他多少东西,他哪有一次性办这么多事了?”赵暄大为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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