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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紫苑囚龙栖浅水 帛书记事话英雄

“这三说之辨,在于观测基准的不同。

但从根本上讲,宣夜说还原了天宇本质。

如果我们不设定任何的观测基准,天宇便如永夜。

永夜之间有元气,元气行止成星辰。

日月星辰皆元气所成,悬浮与永夜之中宣其光耀,故曰宣夜。

我们所立之坤舆,也是浩瀚星辰中的一颗。

宣夜说是用以理解天宇元气运动规律的终极学说。

而如果我们以坤舆为基准观测天宇永夜,那坤舆便如卵空悬,为元气所包。

瀚夜如幕,星辰投射其上,既是浑天。

浑天是以坤舆为中心观测星辰变化规律所依仗的学说。

所谓浑象,便是以此说为依据制造的观天工具。

浑象中心的小球代表坤舆,经纬自成浑天。

但如果我们把观测目标拉回舆表,在你我的视野范围之内以目视丈量。

此时天无限大,地亦无限大。

地线近平,测矩成方,以方圆丈地得即所见。此既盖天之说。

此说不但更容易被我们接受和理解,也恰是我们直接的感知,故而此说所传最广。”

暅之一边分说一边看着众人的表情。

庆云等人自然是听得懵懵懂懂,一脸的迷茫。

就连那神童祖莹也若有所思,眉头紧锁,像似没有全部理解。

但是信都芳却是听得双眼放光,似乎字字句句都凿击天灵,开穿一道脑洞。

他越听越兴奋,待暅之话音一落,竟然起立叫好。

那小王爷倒是淡定,眸中并无异色,也看不出对暅之一席话是嘉许抑或不以为然,只是瞧见信都芳附和,便问道,

“卿可有所得?”

信都芳点头如捣蒜,

“小王爷,都芳似乎有些明白了。

王爷要的浑象,约莫年末的时候可以造一个雏形。”

“什么?”

暅之惊得双目几乎脱框而出。

这小子想通过这样笼统的描述自,自造浑象?

不过转念又一想,这小子在叙述浑天用以丈天的时候已经得其要义,对于天文测量并非一张白纸,不对,应该说,已经是当世万里无一的达人了。

此时他所缺少的,大概只是一个答疑解惑的先行导师了吧?

于是暅之心下释然,便收拢心神,拱手道,

“其实若是小王爷对此有兴趣,我倒是可以趁这几日叨扰,将浑象的简图画下来。

不过,不过作为交换,希望小王爷也可以帮我一个忙。”

“哦?”

小王爷听说暅之可以画出浑象图纸,自是大喜,

“景烁先生有何需要,尽管说来。孤自会尽力而为。”

“我需要寻一些无色石膏晶,只要鸽卵大小便合用了。”

小王爷不免生了好奇,讯其用途。

暅之也不隐瞒,便简单介绍了自己想要制作的用于远距离瞄准的装置,但是还缺少一些高透明度,易塑形或者打磨的硬质材料。

“哦,无色石膏晶眼下孤的府上倒是没有。

但如果只是需要一些硬度适中,适合打磨的透明材料,我到是有些,不知道是否合用。”

小王爷唤了下人,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便有人捧上一方锦盒。

小王爷打开锦盒,从里面取出几只不知是何质地的透明杯子。

那几只杯子做工精巧,在烛光下摇曳生光,虽然带了一抹青翠,但是透明度极高,比水晶亦不遑多让。

暅之接过其中一片,取了把匕首轻轻在边缘划了一下,

感觉硬度果然刚好,既不易变形,又可堪琢磨,如果能够加热塑形,那就更完美了。

不禁大喜道,“小王爷,这是何方奇物?似琉璃之质地,水晶之通明,暅之前所未见。”

“哦,此乃颇黎夜光杯,产自西方颇黎国。

西域用此杯鉴赏葡萄美酒,却也不算什么宝贝,只是同样材料,在中原却甚是罕见。”

“颇黎国?暅之倒是孤陋寡闻了。”

“西域有部曰高车。

高车故国本在葱岭外,西海西,高枷索山畔。

高枷索之外,又有乞伏国,乃西秦王族所出。

乞伏之西,有国颇黎,去代三万里,在条支北,大秦东,素与乞伏高车相善。

这套杯具便是高车族人的贡品。”

高谈阔论,各得所需,这顿酒宴可谓是皆大欢喜。

等到众人兴阑,已是夜深。

管事带四人回到住处,一路只有庆云默然无语。

暅之瞧在眼中,待管事去了,便关切道,

“五弟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庆云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连日来,我已经见过了好几个魏国王胄。

大哥义薄云天,不去说了。

眼前这位安丰王也睿智果决,据说元氏宗族里,至少还有两位小公子不在他之下。

就算是广陵王元羽,和昨日见过的太子元恂,虽非龙凤,也可称骐骥,各有傲骨。”

暅之静静地看着庆云,并不插嘴,仿佛已经知道庆云心中在想什么。

但他并不想说破,因为庆云现在需要的,是倾诉。

他从一个闭塞的小天地忽然闯入广阔江湖,难免会感受到观念的冲击和遭遇对前路的迷茫。

他需要倾诉,需要思考,才能战胜自己的心魔,找到自己的道路。

“现在的魏国王族大多不是目光短浅之辈,当今魏王又一心复汉礼,这对江北黎民并不是什么坏事。

况且就算魏王遇刺,以此时元氏人才济济,仍然不会倒。

但鲜卑对中原人的恨意与防备却会更深一层,这样做毫无意义。

今天听到席间众人谈论小王爷父辈拓跋猛的文武风流,又想到大哥提起他父亲拓跋钟馗的英雄事迹,恐怕十八年前,也是同样的情形吧?”

庆云走到窗边,手扶窗槛,仰望长空皓月,双眸映着星光,

“父亲当年,为什么会出手呢?

是他没有看透这一层,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暅之依然没有回答。

这些问题他回答不了,也不应该由他来回答。

也许多年以后的庆云,会给自己一个答案,那时的庆云便已不再会是今日扶槛叹息的迷茫少年。

庆云见暅之不语,并没有介意,知道是自己太过矫情了。

于是又转向了一个比较接地气的话题,

“今日席上那三个少年——

安丰王,你的本家祖莹,还有那个信都芳。

他们年纪都差不多,比我还小了三四岁,但是看上去却都比我更加持重。”

这次暅之没有沉默,他知道庆云的情绪已经宣泄的差不多了,便哂然应道,

“那是不同的。五弟,我感觉你日后成就,定在他们三人之上。”

“哦?你在哄我?”

“不,不,不。

祖莹这孩子,了不起,但不会很了不起。

信都芳呢,没什么了不起,但却会很了不起。

安丰王自然了不起,也会很了不起,只可惜生在了皇家,可能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借你刚才的比喻,他们三人都是骐骥之才,却比不上你这九龙绕柱的命格。”

庆云没好气地回道,“二哥,你怎么又拿出华阳先生的玄学来哄人了?”

“唉~这可不是玄学,识人望气是真学问,可不是测字相面。”

“望气怎就不是相面?”

暅之其实是有意在引庆云拌嘴,庆云也是自愿入彀。

两个年轻人这一闹腾,还有什么烦恼甩不掉呢?

暅之确实不信命,但他看人的眼光也一向很准。

他说祖莹了不起,是说那孩子在传统的道学概念下非常了不起,但他却缺乏推动道学发展的嗅觉和能力。

因此若是放到一个更高的维度,这样的人才,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而信都芳则不然,他日后的成就,固然未必可比华阳先生和自己的父亲,但也一定会在时人未知的领域留下自己的足迹。

安丰王自然是个妙人,他对新旧的观念都不排斥,一定会成为道学发展的推手人物。

只是可惜,只是可惜,历史上有几个王侯能真正躲过那些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呢?

而庆云,他虽然单纯,涉世不深,但却有三思后行的天性。

无论对于门派之争,华虏之辨,杀父之仇,他虽然免不了被命运卷入一个个涡流,但他虽然具有与生俱来的立场,在作任何决定之前,都会亲自去了解去思考。

有这样的处世态度,焉愁不成大事?

月落日升,日升月落,匾额上的金字,明了又暗,暗了又明,始终是那样静默,安详。

但金匾后的王府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和美好。

瓠采亭和殷色可是闲不住的性子,早想要出去走走,却被府中下人委婉地劝了回来。

暅之趁四下无人,淡淡的警告二女,不要忘了自己嫌犯的身份。

他们仍是囚徒,只是关在了一方更体面的监狱。

但这里既不缺少太子眼线,也不缺少能迅速制服他们的高人,一切友善的外表都需建立在他们自知之明的基础之上。

于是二女便只能在这府中赏花踏青,暅之也若无其事地向信都芳和小王爷讲解手绘的一张张浑象图纸。

而庆云,则捧着先祖手札,津津有味地读个不停。

庆轲在手札中,先略略陈述了一下天下大势,说周王册封诸侯盈百,混战至今,大者仅余七国,相互制衡,渐成均势。

然而嬴秦暴起,逐赵王嘉于代,瞬间打破了势力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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