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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玉京秋(十)

苏倾的眼睛茫然睁大着,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了艰难的声音:“都没。”

“你帮他手/淫了是吗?”

“……”

“问你什么你答什么。”

“……好。”

“你帮他手/淫了是吗?”

“对……”

“多长时间,怎么做的?”

苏倾像是变成了木头人,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们,好半天才说:“我……不记得了。”

两个警察嗤笑,终于放过了她,翻了一页纸:“他摸你了吗?”

“……嗯。”

“摸你哪里,上面还是下面?”

“……”

“说话呀。”

苏倾的眼泪噙在眼眶里,从天而降的发问像刀子,让她开始有点怀疑自己了:“没。”她迅速地抹了一下眼泪,泪珠却越来越多了,她的声音了点了一点细弱的鼻音,她觉得自己真过分,强行控制着不抽泣,“只是……手。”

“你什么感觉?”

“我很害怕。”

“没问你心理的感觉。”年轻的警察瞟了她一眼,随即和他的同事相视而笑,那嬉笑里带着许多情绪,好奇,轻蔑,还有玩弄猎物的残忍和恶意,“我问你有没有什么生理的感觉。”

“……”

“有快感吗?”

“……”

“说话呀。”

她远远地看见了,他们早就没有在本子上记录了,只是拿着笔在手上玩。

她拿手背擦了一下眼泪:“我可不可以出去?”

年长的那个警察皱眉头:“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当警局是你家开的?”

凌晨两点,苏凯才等到了小屋里出来的苏倾,女孩脸上的泪痕斑驳,眼神飘忽着,六神无主,警察手里拿着她签过名的记录册,打了个哈欠:“行了,回去等消息吧。”

苏倾在派出所的洗手间仔仔细细地洗了手。凌晨的白炽灯冷得发蓝,洗手台上放了一块很黑很旧的香皂芯子,她看了一眼,没有用,只是用清水冲。

身后有窸窣的声音,她回头,是那个警号尾号9的女警,她走来,在她手上倒了几十片干净的便携香皂片。

是茉莉香,苏倾说:“谢谢。”

那个年轻的女警靠着墙,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等她洗完,她蹲下来,从底下给她把校服拉链拉上去,把领子温柔地整好。

两人对视的时候,苏倾发现她的眼睛通红,含着许多不平的情绪,可是她隐忍着,只是喑哑地将她这个陌生人望着。

“路上小心点。”她最终说,“让你爸爸接送你上下学。”

这个女警通红的眼睛,让她幡然醒悟了。

原来她没有错,一点没有错。错的是那些人,是他们错了。

自那天以后,苏凯把工作调到了晚上,白天开着那辆小货车送苏倾上下学,要看着她迈进校门,才驱车离开。

有一天半夜,他下班回来,发现客厅的电视还亮着,苏倾在沙发上坐着,眼睛专注地看着静音的电视,闪烁的光映在她白皙的小脸上,一会儿是绿色,一会儿是蓝色。

他走过去看,电视上正放着市委书记董健剪彩湾峡经济新区的午夜新闻,他眉头一皱,“啪”地关掉了电视,“倾倾,几点了?怎么还不睡觉。”

自上次被人恐吓过以后,她就没有从前那么无忧无虑了,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也急,但是没办法。

苏倾说:“就去了。”

她长发散着,抱着小熊抱枕慢吞吞地回到了屋里,扭头,乌黑的眼睛看着他:“爸爸晚安。”

桌上留着一杯温度正好的菊花茶。

苏凯一个人坐在沙发前,喝了一会儿茶,无声地抹了一会儿眼泪。

苏倾在房间里拿着手机摆弄,她听了同学的介绍,第一次登录本市的匿名论坛,操作得不是很熟练。

搜索框里慢慢打出三个关键词:“晚乡”“湾峡”“董健”,论坛似乎对这个名字讳莫如深,只有一个帖子跳出来:

“晚乡市委书记董健力主湾峡强拆,没有人管吗,世界还有没有王法?!”

十天前发的帖子,回复者只一个:“董健是大老虎。”

——大老虎,是什么意思?

晚上的敲门声仍在继续,有一天,小区的电闸甚至被人恶意拉了,屋子里一片黑,何雅丽端着蜡,出去游了一圈,回来宽慰大家:“没事,楼里至少还有十户没搬,咱们人多,不怕。”

那是中考前冲刺的最后一个月,苏凯和何雅丽对她保护得越发周全。他们自己有许多事不明白,但在孩子面前,却无师自通地围成一把大伞,伞下风吹不到,雨淋不着。

那几天,苏凯车里时常摆着一瓶红牛:“你不要担心,安心考试,爸爸妈妈都在呢。”

苏倾看着窗外掠过的成排绿树,湾峡的天还是那么蓝,远处的群山隐入青雾,如缥缈仙境。

这让她难以相信那些帖子里的那些话,他们把晚乡描绘得那么黑暗——怎么会呢?

爸爸以为她还在忧心,他耐心地说:“不要怕,等你考完了,爸爸去北京上访去。”

“等到了北京,咱们和你妈妈一去看白塔,见过白塔没有?”

苏倾摇摇头,拿手机顺手搜了一下白塔的图片,原来是琼华岛上的一座喇嘛塔,有帽子一样的尖顶。那么还可以再逛逛,故宫,颐和园,还可以吃小麻花,驴打滚,她的嘴角慢慢弯起来。

五月的酷暑令人汗流浃背,她期待着上访的日子到来,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北京,看看琼华岛上的白塔。

然而她盼望的暑假,终究没有到来。

一辈子也不会到来。

那天的餐桌上有一道糖水荷包蛋,蛋煮得正好,蛋黄是流心的。爸爸在饭桌上喝粥,粥很烫,他耐心地吹了又吹。

她换下拖鞋出门倒垃圾,走之前,何雅丽靠着门框看她,目光里带着笑,似乎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她摆摆手,轻快地下楼了,离开了空调房,外面凤仙花开着,热浪扑面。

楼下的垃圾桶被人搬走了,她不得已绕到了小区门口的垃圾堆,空气里有极轻的“滴滴”声,像是蜜蜂在叫,下一秒,她背后传来“轰”的热浪,巨大的气流将她向前掀去,跪倒在路牙上,膝盖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耳鸣结束之后,她茫然扭过头,背后的半边天幕,都被烈火染成了赤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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