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之际,一名戴武弁着绢甲、满面虬须的军官于南海县西面的永年门城楼上来回踱步,时不时地向西眺望。
他眼看太阳将要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下,终于忍不住问向一旁立着的牙兵:
“出去的斥候可曾回来,有没有谘议参军的消息!”
这名军官名叫苏章,乃是刘隐衙内军的马步军都指挥使,他于封州起兵之时便随刘隐征战,如今是整个清海一镇对节帅最为忠心的将官。
牙兵否定的回答让苏章握在腰间横刀刀柄上的手不由地捏紧了一分,他心中只觉得节帅吩咐的这差事着实不好办。
“哎,这谘议参军也是的,收税的时候为什么不多带几个人,便是慢些又如何。单单只点了个小吏,二人二马便下乡去了;也不想想会不会遇到刁民抗征,还有那么多的财赀,没有车载马驮如何运回城中。”
左边伶俐的牙兵正准备附和上官一句,却因向远处多望了一眼,叫出了声,“都指挥使,来了,人回来了!”
苏章顺着牙兵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着自西面延伸而来的驿道上有一骑飞驰而来,他心想着总算有消息了,连忙招呼着身边牙兵一同下城。
“禀都指挥使,我队于城西五六里处遇上了谘议参军二人,他们牵着两匹驮满钱粮的马,小人先行一步来报信。”风尘仆仆的斥候到了城门处,立即翻身下马,向已经候在城门门洞里的苏章禀明。
谁料苏章听了反而有些愠怒,直接踹了那斥候一脚,“你们都是些榆木脑袋,不知道把马让给谘议参军,护着他先回来么?”
那斥候却是满脸委屈,辩解道:“队正也想到了这一层,可谘议参军不依,说什么‘国家赋税,军资国用,不可假于他人之手,若是少了分毫,不好向上交代。’队正也不敢强逼参军,只能先遣小人代为通传。”
这番话听地苏章也是无奈,他摆了摆手,示意那斥候下去,自己索性蹲坐在城门根边,就近候着那位任性的衙内。
大概又过了一炷香左右,昏暗的驿道上又有了些动静:护着刘陟的一行人,终于出现在了苏章的视线中;他立即直起身子,整肃了下戎装。
待到刘陟近前,苏章立刻迎了上去,行了个叉手礼道:“谘议参军,苏章在此等候多时;节帅得不到参军行踪十分焦心,还请快快回府。”
这副恭敬的态度,跟那跋扈的秦彦彰比,可谓云泥之别。刘陟虽说急着去县衙交割赋税,也不会拂了这个“笑脸人”的面子,于是同回了个叉手礼,
“苏将军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公务尚在身上,等我将钱粮运回县衙的府库中,就会回去,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刘陟如此坚持倒不是信不过谁,而是专门做给自己兄长看的。之前刘隐认为身为弟弟的自己好高骛远,满嘴空话;他需要向刘隐证明,自己有恒心、有能力办好他吩咐的事情。
不说凭这一件事情完全扭转刘隐对自己的看法,也要稍稍树立一些正面的形象,积少成多;只有这样,刘隐才会放心的分一些权柄给他,如此刘陟才能干预这清海军的军政决策。
拗不过刘陟的苏章只好遣人先去节度使署报信,自己则跟着刘陟走完最后一道程序。
等到刘陟办好交接的手续、回到府邸大门时,天上已挂起了一轮明月;他刚叩开大门就听到——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二郎做得好大事!”
认出来这声音乃是自己兄长所出,刘陟随即要向站在门口影壁处的人影见礼,却看刘隐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免了免了,你早上出去也没带些干粮、果饯什么的;先到偏厅中去祭祭你的五脏庙罢。”
刘陟饿了一天,正巧肚子“咕咕”地响了一声,他尴尬一笑,跟了上去,取出怀中盖了官印的文书汇报道:“兄长,我今日把南海县下辖的郁右里所欠的秋税征齐了。”
闻言刘隐放慢了脚步,听着刘陟继续介绍:
“郁右里共计二百四十三户,所差户税、地税共三百六十四贯五百文;实收布帛十五匹,折钱三十六二百五十文贯;银饼、银板等五百七十四两,折钱二百八十七贯;粮二石三斗五升,按岭南斗米百钱计,则是两贯三百五十钱;还有钱三十八贯。”【注1】
岭南一向少铜,而大唐又怕铜钱从岭南海贸流出,加剧国内的铜荒,便定下了钱不过五岭的规律。加之自南朝以来岭表都有用金银的习惯,刘陟便用收来的不少粮、帛把乡里的富户的藏银换了个精光,这才能勉强带回税款。
二人步入厅中,落定之后,刘陟总结道:“实收一共亦是三百六十四贯五百钱,分文不少!”
刘隐十分震惊,他本有些刁难刘陟,为的就是让弟弟体验下实事有多难做;没料到刘陟居然在只带了一个属吏的情况下,当天便补收了一个里的税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