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春光正好,鸟鸣之声从四面树冠传出,清灵悦耳。不远处那熟悉、阔大的茅舍,很快便映入眼帘。围起的木篱间,有柴枝竟长出嫩芽来,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杨朝夕捧着花束、走进柴扉洞开的院落,朗声喊了句:“关世伯!林儿妹子!我回来了……”
“哈哈!夕小子回来了!好!有几个月没见你了……”爽朗笑声先从茅舍中传出,接着是关大石魁梧健硕的身躯、一步一步踏了过来,关虎儿紧随其后。关大石顿了顿,“林儿去郭婶子家帮忙了,晚一些才能回来。这山花不错!我先代林儿收下了!哈哈哈!”
杨朝夕本想说“我这便去郭婶子那找她”,但关大石话说到此,他便不好意思违拗。有些难为情地,将那花束交在关大石手上,才挠挠头道:“关世伯!待林儿妹子忙完了,我再过来看她!”
杨朝夕说完,又向关大石行了礼。转头要走时,似乎看到关虎儿表情奇怪、欲言又止,好像有话要对自己讲,却被关大石按住了肩膀。杨朝夕便也没多想,径自离去。两人目送着他出了木篱院落,才转头回了茅舍。
关大石茅舍内,右侧耳房中,关林儿正站在小小的纱窗前。透过窗纱孔隙,看着外面几人的说话,以及……那好大一束、姹紫嫣红的山花!心中情绪翻涌、说不清难过还是愧疚,眼泪早已夺眶而出:夕哥哥,对不起……
杨朝夕一路向自家茅舍走着,心中激动喜悦之感,已经褪下去许多。关虎儿方才那奇怪表情,又在脑海里飘过,却弄不清个中情由。
只是不知为何,心底微微荡起一丝不舒服的感觉:难道是因为没见到林儿妹子,自己便不痛快了么?那以后若成了亲、便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又何必急于一时。似眼下这般孩童心性,属实有些矫情了!
杨朝夕一路胡思乱想着,猛觉膝盖微痛。仔细看去,却是撞在了自家木篱上,而柴门就在左手不远处。看到自己走神至斯,不禁哑然失笑!
进了院门,便已闻到茅舍中飘来的粟米香气。陆秋娘正蹲在厨下,向灶膛里添着柴禾,见杨朝夕走了进来,抬头笑道:“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见到林儿丫头了吗?”
杨朝夕脸色微窘:“林儿妹子不在家中,扑了个空。关世伯、关虎儿在家,我把那山花托给他们了。”
陆秋娘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土:“那咱们便先吃饭!吃过了在里间歇息,起来了再帮娘干些粗活儿。”
杨朝夕不疑有他,便依言吃了中饭、回里间炕上睡下。说来奇怪,平时在道观里几乎不曾午睡的他,今日沾枕便睡着,或许是回到庄里,心绪完全放松的缘故罢!
这一睡颇为深沉,各种绮彩斑斓的梦境,杂乱无章地在脑海里堆叠:
梦境里一会是红妆绝丽、容貌倾城的关林儿,正低眉顺目地坐在炕上,千唤不应、神态娇羞。一会是妇人装束的关林儿和娘亲,坐在院落里、一起逗弄着婴孩,那婴孩和自己竟有八九分的神似……
陡然间梦境散去,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子款款走来,明眸善睐、唇红齿白,眼角漾出千种风情、万般娇态,笑中含媚地看着他,渐渐幻化成一只巨大的赤狐!
杨朝夕幡然醒来,额头鬓角上全是冷汗,胸中犹自突突地猛跳着。那梦东拼西凑、却又无比清晰,仿佛真的发生过的一般。沉静了半晌,抬头向小窗望去,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而自己昏昏沉沉,竟不知睡了有多久!
“夕儿醒来了?看样子是累坏了!下午叫你两回都没有醒,嘴里还叫着林儿丫头的名字呢!呵呵!”陆秋娘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却没有进来。
杨朝夕连忙翻身起来,飞快地整理着发髻和道袍:“娘!下午林儿妹子没过来吧?我睡迷糊了,别真惹恼了她……”
陆秋娘在外间笑道:“没有——!娘你还信不过?若林儿丫头过来,我便是用棍子打、也要把你打起来。只是你这性子、竟和你爹一模一样!都是一般的怕媳妇……”
“娘!说什么呢!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你倒先给孩儿定了调性……”杨朝夕又羞又臊,连忙打断了陆秋娘的话头。
母子二人正玩笑间,关虎儿的声音,却突然在茅舍外突兀响起:“老三!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杨朝夕一愣,忙趿上云履,向茅舍外走去:“娘!这关虎儿怕是手痒痒了,要找我切磋拳脚,我去去便回。”陆秋娘点点头,笑着开了柴门,看着两人向夜色行去。
关虎儿引着杨朝夕,向着庄子外围一处荒坡上走去,一言不发。
杨朝夕颇为纳闷,借着皎白月光,他已经认了出来,这是往庄中墓园行进的方向。幼时每年清明,娘亲都要带着他,去给爹爹烧纸、祭奠。
墓园位于荒坡之上,是一方不大的高地。关虎儿在墓园外围便停了下来,显出少有的严肃语气:“老三,这件事情我也是回来才知道的。上午我爹在、不能当着他面给你讲,所以才拖到这会儿,跑出来给你说一声……咱们几个自小一处长大、又拜了把子,原不该瞒着你……我那妹子你是知道的,自小性子便执拗!她不肯过来,我这做兄长的、便代她过来说……”
“二哥!到底什么事情!婆婆妈妈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这可不像你平时啊……”杨朝夕心中狐疑,不知他说的是好是坏。然而拉到墓园这里来说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事情……想到这里,心中竟莫名地焦躁起来。
“哥……我……自己跟他说!”一道凄然的女声,在夜色中响起。
杨朝夕循声望去,一道人影亭亭玉立,在清冷的风中摇曳。
月光如水银泻地,印在少女姣好面容上,赫然便是他日思夜想的关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