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朝夕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才爬起身来,随手将脸上的鼻涕眼泪抹掉,径直向那疯鱼走去。
刚挑起木钩,要将青鱼拉回去,却听见身后柳晓暮忽道:“我的‘玄青都尉’可以让给你,不过有个条件。”
杨朝夕面色阴沉:“妖女,你还要耍什么花招?我虽打不过你,但再要如此折辱我,我必拼死以对!”
柳晓暮淡然一笑:“不用做出这么深仇大恨的样子嘛!咱们这才第二次见,有话可以好好说、有事可以慢慢谈。那个,鱼给了你,你须教我一门人族的武技,最好是我没有见识过的。”
杨朝夕冷冷道:“若我不肯教你、或是教的武技你早见过了,这鱼你便要收回去么!”
柳晓暮咯咯笑道:“自然不用。你们人族总是这般咬文嚼字、小心翼翼,我们妖族大方,说给你便给你。条件嘛、只是附带,总不能叫你不劳而获吧?”
杨朝夕微微沉吟,才吐出两个字:“成交!”
杨朝夕说完,便将疯鱼拖回方才剥鳞剔骨之处,捡起方才丢下的断剑。再回头看时,那妖女柳晓暮,却不见了踪影。于是便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将疯鱼鳞片尽数刮掉。又将鱼腹剖开,把内脏、鱼鳃之类全部淘洗干净,在花岗岩上摊起,复以断剑割成数块备用。
处理完疯鱼,杨朝夕用石头垒出一个简易烤炉,又在四周找来柴草、燧石,将柴草塞进炉膛,以燧石点燃。待火势渐旺,又用细柴棍将割好的鱼肉穿起,在烤炉上翻烤起来。不多时,便已鲜香四溢。
杨朝夕一手将那烤好的鱼肉送到嘴边,吃得满嘴流油。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又拿起一块穿好的鱼肉,接着在那烤炉上翻烤起来。
如此吃过七八块后,那诱人的鱼香味,终于将柳晓暮吸引过来。此时两人已相安无事,便都撤掉了戒心,面对面坐在烤炉前,捧着烤鱼大嚼特嚼。
杨朝夕这时才终于定下心神,一面吃鱼,一面细细打量起柳晓暮。只见她秀眉细细、横若“一”字,丹唇小小、状若樱桃,下巴微尖、琼鼻似玉,粉耳如贝、轮廓圆润,肌肤吹弹可破、白中透着红意……怎么看,都不像一只妖女。
柳晓暮埋头吃了几块烤鱼,突然抬起头来,笑嘻嘻地望向他:“好看吗?”
杨朝夕的悄然行径、被她一语道破,顿时气息凝滞,一块未及嚼碎的鱼肉,呛入喉管,猛烈咳嗽起来:“咳!咳!咳……我没看你……咳!咳……你果真是妖女么……”
柳晓暮一双凤眼眯成了月牙:“煮熟的鸭子,嘴硬!看便看了,居然还死不承认。我自然是妖啦!要不要变个原形给你看看?”
杨朝夕慌忙摆手,满嘴的鱼肉堵在唇齿间,说话也有些含混:“还……还是不必了……你手上拿的什么东西?是笛子么?”
杨朝夕正要分辩几句,却忽然看到她手中握着的一管树皮,上面开出九只整齐的小孔。
柳晓暮笑道:“这个叫筚篥,是从胡笳演变过来的。方才一时兴起,折了根柳枝,随手做来,消磨时光。这个蛮简单,将树皮揉搓松软、取出木芯,再开出九孔,将一端捏扁、削出嫩簧,便做成了。”
杨朝夕终于成功转移了话题。又见这妖女柳晓暮,似是对丝竹管弦一流、颇为喜欢,于是顺水推舟道:“这个也能吹?声音大概比不过笛箫吧?”
柳晓暮眉头一蹙、旋即扬起:“怎么不能?我便吹给你看!”
不待杨朝夕说话,柳晓暮已走向水潭,将手上、嘴边的鱼油清洗干净,才又回来,盘膝坐下。拈起搁在一旁的筚篥、送到唇边,气息轻吐间,细而清越的声音倾泻而出,顿时响彻深潭。
筚篥声清越中微含喑哑,高亢时如鹳鸟鸣涧,低沉时如小儿夜啼。
柳晓暮吹的曲子,却不像她那古怪跳脱的性情。曲调苍凉,一咏三叹,悲中含忿,郁郁难遣!既有马革裹尸的决绝,也有美人迟暮的无奈。声声哀婉、句句伤怀,竟不似中土的曲风。
杨朝夕眼前恍惚,仿佛出现了西域千里黄沙间的驼队,黑羽张开的鹘鹰、在烈阳笼罩的戈壁上空盘旋……
一曲终了,意犹未散,杨朝夕悄然弹去眼角的泪痕,撑起一张笑脸道:“妖女……你吹的这曲子有什么名目吗?曲调我已记住,他日有琴、便能复奏出来。”
柳晓暮得意一笑:“这个叫《塞上曲》,中间夹带了些《昭君怨》的调子。小道士也还不错,能够‘过耳不忘’。”说到这里,她脸色骤变,“只不过,你一口一个‘妖女’,我便十分不喜!你明明知道我名字。是要在嘴上、也划清界限么!”
杨朝夕面色尴尬,自己这般称呼,确是有‘人妖殊途’的想法在里面。此刻被她点破,只好拱手道:“晓暮……姑娘,小道不知你年纪,又不好直言相询,所以便不知该如何称呼。你自承认是妖,便叫一声‘妖女’,也是名副其实。况且在下,也并无贬低轻视之意……”
柳晓暮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这样啊?那便不用文绉绉地啰嗦了。我的年纪嘛……自然大出你许多。若叫‘阿姊’总觉得我有些吃亏,叫声‘前辈’又显得老气横秋……这样吧!你便学我狐族小辈,也叫声‘姑姑’,这个我当得起。”
杨朝夕犹豫半晌,才试探地叫出来:“晓……晓暮‘姑姑’?”
“哎——!乖侄儿!叫‘姑姑’什么事?”柳晓暮双眉扬起,显然对白捡了一个人族“天选之子”当小辈的事情,颇为满意。
杨朝夕“顺杆爬”地问道:“晓暮姑姑,妖族女子修成人形,便都是这般青春秀美的模样吗?”
柳晓暮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恭维之意,心道:人族果然狡猾,马屁拍得不露痕迹。这便是所谓的“春秋笔法”么?面上却是心平气和:“那是当然!妖族修行艰难,好容易躲掉几百年天灾人祸,一旦有所成就,自然要变化出一副好看皮囊。毕竟与你们人族交游,多半还是要看脸。”
杨朝夕知她所言不虚,竟替人族略感惭愧。抬起头时,却想到一句反唇相讥的话来,不禁心中暗笑。
于是他开口笑道:“不过晓暮姑姑,你若总是这副豆蔻年华的样貌,我再叫你‘姑姑’,他人一定误会。便不知要错过多少天造地设的好姻缘……”话音未落,杨朝夕已经拔腿便逃。
柳晓暮哪里听不出他戏谑之意?又想到自己实为逃婚出来,不禁恼羞成怒、发足狂追:“啊~~~你找死!小道士、臭道士!敢拿‘姑姑’姻缘开玩笑……你不要跑!我保证一爪断喉,给你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