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晓暮看着他狼狈万分的囧相,想起方才一路尾随看到的整个过程,顿时大笑不止:“哈哈哈!一个武艺高强的小道士……哈哈……被黑狗大军追杀,丢盔弃甲……没有还手之力……哈哈……以后怎么在江湖上混……哈哈哈……”
杨朝夕被她百般奚落,却想不出半句反驳的话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捂着的碎袍,不时被风扫开,让尴尬更扩大了几分。此情此景,不敢说是颜面无光,简直是无地自容!
柳晓暮笑了半晌,方才慢慢止住,抓起身边一只大包袱,向他掷了过去:“衣物已经替你‘借’来,拿着!”然而一看到他夹紧双腿的古怪姿势,不禁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快去沐浴更衣!姑姑便在这等着,决计不会偷瞧你。哈哈哈!”
杨朝夕接过那大包袱,顾不得道谢,便忙不迭地向坡外跑去。那边几里外恰有处溪流,正好把自己这灰头土脸,好好清洗一番。
此时弦月将满,清辉洒在青石溪水间,周遭景物,历历在目。
杨朝夕在溪边青石上坐下,打开那只大包袱,里面整齐叠放着缺胯衫、长袖衫、汗衫、短袴、长裈、巾子、幞头、束带、麻袜、乌头靴等等,不一而足。
难为了柳晓暮一番搜寻,竟凑足了两套常服。另外还有一柄牛骨梳,用来篦头。
溪水寒凉,但对道功颇佳的杨朝夕而言,却并不难耐。他迅速除下破衣烂衫、钻入溪水,从头到脚洗净后,便上来篦头绾发,用巾子裹好。又坐在青石上行功运气,将头上、身上水分蒸干。接着从包袱中取了一套常服,一件件穿好,才将剩余的衣物收拾了、往柳晓暮那边汇合。
然而没走出几步,便听到笑声响起:“嘻嘻!小道士!如此梳洗一番,还是蛮俊俏的嘛!只不过身上干瘦,显不出英武之气……”
杨朝夕神色微窘,但承蒙她找来衣物,又不好当场发作,只得重重哼了一声:“走了半日,我腹中早已饥饿难忍,不如一道去打只山货,烤了果腹。”
柳晓暮笑着点头:“这有何难?咱们还回到下午那处湖泊,夜间山中走兽,必有出来觅食喝水的,随手捉一两只,便够几日的吃食。”说话间,柳晓暮又将手中另一只包袱打开,里面却是方才顺手牵羊、搜刮来的蒸饼、胡饼之类,“你若饿急,先吃一些垫垫肚子。”
杨朝夕拱手接过,便不顾吃相、张口大嚼起来。柳晓暮也拈起一块胡饼,朱唇微启、小口啃咬几下,轻轻嚼着,看着杨朝夕穷凶极恶的吃相,笑而不语。
两人边走边吃,十余里的山路,很快便被双脚丈量完毕。下午路过的那方湖泊躲开树丛,逐渐在眼前铺展开来。微波粼粼间,摇荡着月影山色,极目远眺,心旷神怡,蔚为壮观。
杨朝夕侧过脸来,眼中满是疑惑:“这个所在,风景固然绝佳,只是过来赏月的走兽,却是一只也没有!”
柳晓暮杏目微瞪:“欲速则不达!着急什么?先去准备些木签、卵石,待会走兽来了,才好攻其不备。不然以你现下的身法,跑得过它们吗?”
杨朝夕依言行事,很快兜来十多枚适合抓握的卵石,柳晓暮也已削好了十几根木签。两人相视一笑,循着湖边,找到一处走兽足迹颇多的地方,便就近在树上潜伏下来。
柳晓暮附耳过去、轻声叮嘱:“只打眼睛!拿捏好准头,最好一击命中。”
杨朝夕点了点头,眼睛盯着湖边,不敢侧脸看她。方才柳晓暮吹气如兰,在耳边烘起一小股温热气流,令得他心中麻痒不已,此时竟有心荡神摇之感。
过得许久,终于有窸窣声响起,在静谧的夜里荡起一丝波澜。只见一团团黑影无声无息走到湖边,头上绿光莹莹的、便是它们的眼睛。
杨朝夕从昏昏欲睡中惊觉,便看到柳晓暮微凝的眼神、已递了过来。两人对视片刻,卵石、木签已然在手,一齐向那湖边黑影激射而去!
“噗咚!咚!呦、呦……哒、哒、哒……”一阵骚乱声响起,平静的春夜陡然沸腾起来。多数黑影见势不妙,已经四散逃开。
只有两团黑影跌跌撞撞,似乎已分不清方向:一团撞在在湖畔青石上,晕头转向,口中哀嚎,脚下踉跄;另一团竟直接奔入湖水,挣扎中水花四溅,却阻挡不了下沉的势头。
杨朝夕、柳晓暮见已得手,便从树上跃下。杨朝夕一拳砸在了石边黑影头上,结束了它的痛苦,这黑影一只眼睛血肉模糊,便是被他以飞蝗石的手法打瞎。
柳晓暮恍如凌波仙子,双足在湖面轻点几下,玉臂探出,便将一团湿乎乎的黑影拎起,扔在了岸上,黑影浑身抽搐,一只眼中还插着木签。
两人看了看对方斩获,不禁击掌相庆。柳晓暮笑道:“我这只野鹿更大!你又输了一筹。”
杨朝夕摊手道:“这也要分个高下?你若早说,我肯定挑一只更大的再打……”两人又无聊地争执了一番,才合力将两只野鹿洗剥干净,架在湖边烤了起来。
鹿肉细嫩,瘦而不柴,油汁甘美,齿颊留香。两人吃了半晌、满嘴油光,却也只吃掉了那只略小的野鹿。另一只烤好的,只好切作数块,用一件长袖衫包裹起来,留待明日再吃。
这顿晚饭吃过,时候已然不早,熊熊篝火将两人脸色映得彤红。杨朝夕转过脸道:“晓暮姑姑,你便在这歇息!我去寻一处树杈睡下,明早便过来汇合。”
柳晓暮拢了拢鬓边碎发,火光映照的容颜、美到不真实:“我是妖、你是人,若要论男女有别、人妖殊途,还做什么道友?这些细枝末节,我并不放在眼里。若你介意,便睡树上吧!”
杨朝夕微感羞惭,旋即又多了几分明悟:若自己心中光明磊落,那些男女大防、人妖之别,又有什么好介怀的?反不如抛去陈见,令念头自然通达,才不失为性灵率真的修道之人。
念头生灭,只在须臾。杨朝夕想通这道关节,便在篝火边趺坐下来:“姑姑说得对,我便在此处歇息。既做了道友,就该互相信任、彼此照应。”
柳晓暮也靠着青石,盘膝而坐,微笑颔首:“正该如此。”言毕,便阖上双目,自行入定。
篝火渐熄,一缕烟气从灰烬中跃起,向夜色攀援而上。湖光山色幽然,又恢复了往昔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