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剑道
天光湛湛,云影徘徊。几只飞鸟掠过檐角,消失在坊墙之外。
从弘道观出来,尚不及午时。杨朝夕、方七斗婉拒了尉迟观主的午斋,又与出来相送的尚思佐、连江平等师兄弟道过别,才出了修文坊,径直拐上建春门大街。
下一个去处,便是南市,老丐龙在田的乞儿帮,便扎在那里。据张武侯所言,克制尸变的许多秘法,比如墨仓、生糯米、桃木剑、黑狗血之类,都是那乞儿帮帮主龙在田亲自传授。从某种意义上讲,武侯张松岳算是龙在田的外门弟子。
建春门大街宽阔平直,“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时,便有油壁车擦身而过,淡淡的脂粉香从车中传出,令人不禁浮想联翩。行人袍衫各异、衣袂如织,汇聚起一城的繁荣。
两人行至修善坊北坊门时,方七斗突然驻足不前,清俊的脸转向杨朝夕,给出一道暗示的眼神。杨朝夕默契一笑、心领神会,两人便果断进了修善坊,直奔鹤殇酒肆而来。
时隔五年,鹤殇酒肆扩大了数倍。之前仅两间瓦舍、几个伙计,如今却是一排双层阁楼、沿坊中十字街向内整齐展开,长逾百步。
楼外棚下、楼内桌前,几乎坐满了酒客。或对饮小酌、或联桌开筵,男子居多,但亦有丰腴壮硕的女子间杂其间,推杯换盏,酒意正酣。
二十多名酒肆伙计,手中托着各色酒食,如穿花粉蝶般绕行其间,忙而不乱,热闹纷繁。
放眼看去,有几桌筵席排场颇为奢华,锦带华服的公门之人围坐一处,七八个高准深瞳的胡姬侍立在侧。
坐在上首的老者地位尊贵,当起了“明府”,鼓动众人行“双陆”之令;身边两名胡姬分任“律录事”“觥录事”,负责唱点数、分赏罚,调动场上气氛。
每一令行罢,其他胡姬便殷勤地伸出酒舀,将兽面纹铜罍中的酒浆盛出、筛入杯盏,按输酒之数、依次罚入酒客口中。
酒客们灌下香醪、胸胆俱开,不安分的手臂便攀上了胡姬的蛮腰,时而游上、时而探下,一时激起阵阵娇叱之声。
杨朝夕看过几眼、便再挪不开视线,似有几分意动。方七斗轻车熟路叫来伙计:“先筛两碗‘鹤殇’,要一盘炙羊肉、一碟馓子、两碗汤饼。”
伙计应下,便将二人引到一处小桌前,招呼着坐下。才踏着小步、一溜烟钻进后堂,准备酒食去了。此处距那桌莺莺燕燕的胡姬们不远,既不必多费银钱,又可一睹秀色,对成亲后、一直囊中羞涩的方七斗而言,再划算不过。
方七斗拍了下杨朝夕肩膀,将他视线从胡姬身上召回,促狭道:“杨师弟!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那胡姬其实不贵,两吊大钱、陪酒夹菜,一两银子、任君采撷。今日我方队正做东,给你开个荤如何?”
杨朝夕面色微窘:“小弟过过眼瘾即可!十年纯阳之体,道功修来不易,自当固守精元。倘若一时放纵、提枪上马,岂不是要前功尽弃……倒是忘了,师兄已经娶妻生子,这话对你无用了。”
方七斗脸上抽搐了几下:“看来杨师弟,修的也是道门内丹功法。在我看来,内丹之术如滴水穿石、旷日持久,且限制颇多,反不如纯修武技、用处更广。”
“所以方师兄便弃道从戎,不再修习内丹功法了?”杨朝夕顺口反问道。
“当然不是。照你们上清观的《道门内丹说》来划定,我如今已能运转小周天,算是筑基小成。对于强筋健骨、提增六识,还是颇有用处。”
方七斗底气不足道。道门内丹功法对固守精元的要求,他自然知道。只是两利相权取其重,他道
号“传宗子”,本就该以传宗接代为首要之务。况且放着唐娟这样风华绝代的女子不要,岂不是暴殄天物?
杨朝夕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转过头去,又看向另一桌筵席。这一桌上的酒客,却是五花八门:
有武者穿着半臂衫、晾着健硕的臂膀,有儒生打扮的清瘦身影、仿佛一吹即倒,有穿着僧袍的肥头和尚、正啃着一根炙羊腿,也有满头朱翠的妖冶女子,媚眼抛飞间、夺魄勾魂……
唯一相同的是,人人身上皆配着长短不一的兵刃,隐隐煞气从身上透出,显然是手上有过人命的江湖游侠。
几人行不惯繁琐的酒令,便向酒肆伙计要来一只惟妙惟肖的酒胡子,“碌碌”地在桌中旋转不停。每当酒胡子停下来、手臂指向谁时,谁便在酒碗里喝一大口。规则虽然简单,几人却也喝得不亦乐乎。
两名胡姬头耸高髻、身着彩绣、长裙曳地,却强颜欢笑地陪在武夫与和尚身侧。一面为喝空的酒碗舀酒、筛酒,一面以身体承受着两双肆无忌惮的、油乎乎的大手。
那清瘦儒生“嗯”了一声,先开了口:“士为知己者死。咱们‘魏州八雄’皆是田驸马帐下幕僚,此番在洛阳聚首,切莫耽于玩乐、而忘了正事……”
“嘭”地一声,武者将蒲葵扇般的大手、从胡姬裙摆间抽出,拍在木桌上。身体陡然站起,足有九尺多高:“姓林的!你指桑骂槐、恶心谁呢?”
这一掌声震四座,周边酒客纷纷皱着眉头、瞪向这边。便连桌上的酒胡子都跳了起来,摇摇晃晃一阵后、依旧屹立不倒。
那肥头和尚耳阔唇厚、粗眉牛眼,此时却伸出油手、将武夫按了下来。
他单掌竖于胸前,低眉俯首道:“阿弥陀佛!林解元所言极是,我等此番前来,若办不好田驸马所交差事,便不用再回魏州了。只是贫僧尚有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解元面色淡然:“不经禅师,但说无妨。”
不经和尚这才缓缓道:“不知田驸马要我等去寻的宝物,究竟是何物?是否有迹可循?若不肯明言相告,我等又如何能寻得到?”
那妖冶女子陡然一声媚笑,周围酒客身子便都酥了半边,她红唇轻启:“是了呢!林郎,你总是不肯说,叫奴家如何猜得你心思?嘤!我阮菁菁偏生命苦、所遇皆非良人,看来终身无依了……”
林解元眉头微皱:“阮娘子,请自重。我一路三缄其口,自然是怕咱们之中,好酒使气之人、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引起洛阳这边的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