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黄瘦女子也走上前来,盈盈福了一礼:“奴家谢过大善人!”
杨朝夕肃然抱拳,回了一礼。却见那黄瘦女子转过身、走到小猴子面前,摊开了右手:“拿来。”
小猴子先是摇摇头,接着又将两只胡饼放在她手中。黄瘦女子并不领情,又将左手摊开:“拿来!”
小猴子眼中顿时蹦出泪珠,却不发出哭声,默默将剩下五枚大钱摸出来、不舍地放入她手中。
黄瘦女子得了大钱,才深一脚浅一脚、向龙在田走去,将那五枚大钱捧起:“义父,这是小猴子今日的份子。”说着,又从自己怀中摸出三枚大钱,“今日收成不好、只要到三枚……小猴子花掉的,俺……俺改日替他补上……”
龙在田眼中现出慈和之色,伸手将黄瘦女子的手掌团起:“小豆子,你留着吧!小猴子也是想叫你高兴,待银钱足够了,便能寻个郎中、治好你的腿伤。”
这叫做小豆子的黄瘦女子,脸色黯然:“义父,俺这腿治不好的……不必浪费银钱。”
说完又伸出手,将那八枚大钱,重新塞到龙在田手中。自己则拉起小猴子,将胡饼还给他一个,姊弟俩吃着胡饼,并肩向厨下走去。
杨朝夕、方七斗便要告辞离去,奈何老丐龙在田百般挽留,两人才又回到正堂,聊一些别的话题。在得知小豆子、小猴子姊弟俩的身世后,两人皆唏嘘不已:
这姊弟俩本是洛阳城外一家庄户,以种田为生,生母早亡,只与爹爹相依为命。前年大旱,田里欠收,交过租庸之后,竟只剩下半斗黍子。爹爹无奈,听说洛阳城中征调民夫疏浚河道,除过克扣、每日有一百大钱可拿,便欣然而往。孰料去过三日,家中刚有些起色,
到第四日上,竟无端溺水而亡!
姊弟俩呼天抢地,央着村中乡邻,将亡父葬下。但作为家中长姊,日后生计的重担,便落在小豆子身上。也是人小易骗,一筹莫展的小豆子,不久便被村中一个浪荡子诱骗给了牙婆,牙婆又将她卖到了南市的花街柳巷。浪荡子和牙婆各得了银钱、喜不自胜,哪里还去管姊弟俩的死活?
小豆子落到虔婆手中,被结结实实饿了两日,便被告知“接客才有饭吃”。小豆子抵死不从,便被狎司当街持棍一通猛打,右腿膝盖便在那时被打坏。幸而龙在田路过、看到这人神共愤的一幕,才怒而出手,使她免遭荼毒。
尔后,龙在田便给了银钱,将她从虔婆手上赎了回来。又与她一道回到庄里,找到蜷在炕角、饿得奄奄一息的小猴子,才拉了二人,入了乞儿帮。之后几日,龙在田又将那浪荡子和牙婆寻到,追回了银钱、暴打了一顿,才将两人交给张武侯收监。
至于亡父留下的一点田产,在姊弟俩含泪点头后,卖给庄中乡邻。所得银钱与追回的银钱一起,由龙在田收好,预备两人长大后,供嫁娶所用。小豆子知阿姊为两人生机、被打瘸了腿,一直耿耿于怀,要存够银钱为阿姊治好腿伤。才有了方才两人所见的一幕。
龙在田讲完姊弟俩的身世,眼眶微红:“世间可怜之人,不知凡几。以我一人一帮之力,便是能多救一些、便多救一些。小豆子的腿伤若要治愈、希望渺茫,她自己也清楚。只是小猴子还小,心中能存着这样一份执着与希冀,却比读多少圣贤书、都要有用!”
几人正说话间,一小盆稠乎乎的杂合粥,便被端上了桌案。一旁侍奉之人,正是面黄肌瘦的小豆子。
杨朝夕看着她费力地走来走去,将盆里的杂合粥分盛给三人,想要缓解下低沉的气氛,便轻声问道:“小豆子,你大名叫作什么呢?”
小豆子拢了拢散乱的鬓发,低低回道:“奴家……奴家没有大名。俺爹姓窦,所以叫俺小窦子,后来被庄里孩童叫成了小豆子……俺娘姓侯,所以小弟……成了小猴子。”
杨朝夕想到姊弟俩父母双亡,乳名中偏又带了爹娘的姓氏,自己方才多嘴一问,竟是揭人伤疤,不禁一时语塞。
方七斗见杨朝夕默然不语,气氛有些尴尬,心中念头一转、便插口道:“小豆子,你们想学武艺吗?学会了武艺,以后便没人敢欺负你们了。”
小豆子眼中光芒陡然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小猴子还成,我这样子……也能学吗?”
杨朝夕突然笑的灿烂,将眼底湿气尽数掩盖:“自然能学!若是再修习内丹之术,行功过气、舒筋活血,说不定你的腿伤,都能不治而愈!”
“还不快拜师傅!”龙在田淡笑中、已带了七分认真。
小豆子忙放下手中木勺,喊来蹲在檐下扒粥的小猴子,两人一道跪下、恭恭敬敬地给杨朝夕磕了三个响头。
杨朝夕在身上摸了半晌,高兴之余、不免有些尴尬:自己这个初为人师的,竟一时拿不出什么合适的物件、赐给稀里糊涂捡来的两个徒儿。
龙在田在一旁笑道:“无妨、无妨。你们师傅今日来得匆忙,些须信物,能免则免。快些吃粥吧!不然要凉了。”
杨朝夕只好笑着点点头:“信物一定有。这次来没有随身携带,改日给两位徒儿补上。”说完端起那碗杂合粥,呼噜呼噜吃了起来。
粥里有谷物、菜叶、蛋花、肉丝,让他不禁想起幼年时、在杨柳山庄度过的清苦日子。
也想起娘亲弯腰时,手上的柴灰、额上的汗水。以及眼角眉梢上,那始终充盈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