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师父,今日随元季能元公子赴东郊游冶,与那崔府六小姐、就是麟迹观花希子崔琬,起了些冲突……被她、被她掰折了手指……嘶!”仆固行德左手托着右手,兀自疼痛难忍。
展不休关切望去,只见他右手中指已然反折在手背上,断折的关节处、肿成了青紫色的脓包。
展不休愤怒异常:“一个坤道、下手如此狠辣!明日晨起,我便去麟迹观找元夷子理论一番,问问她是如何教出的这等弟子!”
“师、师父,此事却是元公子与我寻衅在先,拿了她一柄宝剑、叫做‘春溪剑’。那崔琬所以才恼羞成怒、大打出手……”展不休自知理亏,也担心师父贸然登门、再受折辱,只好把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唉——!这么说,为师该骂你一句‘活该’了。那元季能何等人?你又是何等人?依我看、以后你还是老老实实修道习武,少与他们往来!”展不休见这肯留下来陪他的弟子,竟被他人怂恿、自讨苦吃,不禁长吁短叹。
道功虽失,但正骨接骨的办法,展不休还是颇为熟练,很快帮仆固行德正好了右手指骨。尽管肿胀处依旧疼痛,但比起之前锥心般的痛楚,已然好受了许多。
仆固行德忍着手上胀痛,拱手向展不休行礼:“师父教训的极是。这些时日,我与城中世家子弟厮混,做的尽是些助纣为虐的事情。
我仆固氏已然式微,他们虽与我称兄道弟,但又有几人、从心底看得起我?不过是因我会一些拳脚,想叫我充作打手罢了。”
展不休指了指身前的一方圆座:“坐下说话吧!你能看清这些,还不算太糊涂。如今咱们道冲观,何尝不是‘树倒猢狲散’,你的许多师兄弟、皆脱观自谋生计去了。为师蹉跎大半生、如今老境颓唐,虽则凄凉了些,却也是咎由自取。
为师过去骄横跋扈、目中无人,得罪了不少同道。如今落拓至此,还肯与我往来的、竟只有尉迟渊一人。行德,你心性不坏、过去跟着为师,实是误你!这世道再如何险恶,但若没有一颗精明仁厚之心,又如何能真的长久?为师惟愿你尽早回头,莫再继续错下去,落得如我一般的下场……”
展不休絮絮叨叨、仿佛大彻大悟,又与仆固行德说了许久。两人才煮了稀粥、草草喝过,算作今日的晚斋。
仆固行德要回靖室休息时,展不休再度叫住了他:“昨日洪太祝来过,说近日太微宫有一桩谋划,需召集些道门武者。只是从旁鼓噪掠阵,不须杀伤性命。你若无事、可去见一见他,参不参与,凭你决定。”
仆固行德点头应下,这才拱手行礼,自行离去。
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
春时匆匆而过,须臾的美好、尚来不及记下,便随东风,化入愁肠。
杨朝夕与不经和尚出了祆祠、入了鹤殇酒肆,特意叫伙计去请小蛮过来,好叫这和尚大吃一惊。然而左等右等,才等来伙计支支吾吾的一句:
近日有皇亲贵胄要来洛阳,河南尹萧璟萧大人准备大开筵席、为之接风。天竺舞伎应召去了明义坊,要与左教坊的舞伎们一道排练、届时献艺。估计这几日,都难得有空闲。
杨朝夕酒兴顿减,只好与不经和尚拨弄着酒胡子、分吃下一斗酒,便各自分开。
回到南市乞儿帮落脚的院落,已是未时,小豆子、小猴子姊弟二人并没有午休,正挥汗如雨地练习着步法、身法、手法。
不过短短几日,两人已掌握要领,每个动作都不差毫厘、有板有眼,着实让杨朝夕惊叹了一番:
这姊弟二人根骨颇佳,若肯坚持勤学苦练,假以时日、必能武有所成!
绕过菜畦,进了客房,杨朝夕不由自主地、又掏出那只陶埙,呜呜地吹起来。
这次吹奏的,却是那日与小蛮拼酒时、无意中听来的两支新曲目:一支叫《春莺啭》、另一支叫《乌夜啼》。曲调皆靡靡绵绵,最适合佐酒催眠。
吹过半晌,杨朝夕果然昏昏欲睡。连靴履都未及脱下,向榻上一倒,便沉沉睡去。
睡了不知多久,睁开眼时、早已是满室黢黑。窗外的菜畦间,有不知名的虫儿在畅快哼鸣。
眼前似有一道轮廓,背对着窗棂射入的微光,正语笑嫣然地望着他。熟悉的气息逸散开来、满室充盈,是久违的味道!
杨朝夕心头微热,周天运转,先天、后天二气向双目灌入,那道轮廓、便纤毫不差地浮现在眼前:
“晓暮……姑姑!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