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南有龙门山,是人人称道的山水形胜之所。相传禹帝治水时、将龙门山凿穿,伊水从中穿过,形成“两山对望、伊水中流”之貌。
龙门东山盛产香葛,故又称香山。闻名遐迩的香山寺,便坐落在龙门东山的半山腰上,早年日日信徒供奉、香火不绝。然蓟州叛军陷洛阳城时,香山寺殿宇僧舍、亦多遭损毁,寺中僧人有死有逃。
如今兵祸平息已过十年,香山寺元气却仍未恢复,寺中上下坐食之人、俱日子清苦。常有年轻僧人手持木钵、结伴去洛阳城中乞米乞粮,朝去夕回,却收获寥寥,堪堪可以果腹。
这日灵真禅师从太微宫议事完毕,拄杖返回,已是午后。虽腹中饥肠辘辘,但面上喜色、犹然未褪。
进寺门,过钟鼓楼、天王殿,一路拾阶而上。灵真禅师脚步丝毫未停,径直进了大雄宝殿,只见一名年逾花甲的老僧,正趺坐在蒲团上,面向佛祖,唱诵经文。
“阿弥陀佛!灵澈师兄,今日幸不辱命!太微宫王宫使、河南尹萧大人,俱首肯师弟所言。‘神都武林大会’已交由香山寺筹备,营造及用度所需银钱,萧大人不日便会差人送来。”灵真禅师双手合十,向灵澈方丈躬身行礼。
灵真禅师虽年近六旬,但因多年禅武双修,反而红光满面,丝毫未有颓唐之态。
“善哉、善哉!我佛慈悲,庇佑古刹!待有了‘神都武林大会’之名,香山寺重回香火鼎盛,便不远了。”灵澈方丈白眉白须、自然垂下。此时也站起身来、合十回礼,对这位监院师弟的游说之能,颇为嘉许。
“
灵澈师兄与王宫使素来交好,师弟能有此功,全仗师兄佛面。”
灵真禅师虽然高兴、却并不居功,反而向方丈师兄讲起了自己深思许久的想法,
“只是从今日起,寺中弟子便须忙碌起来。筹备此次‘神都武林大会’,虽有公门专拨的银钱,但能省一文、便省一文。省下的民夫脚钱、土木料钱,俱可用来修缮损毁的殿宇僧舍……”
灵澈方丈连连点头:“此事既是你一力促成,后续之事、依旧由你调度。师兄已然垂老,更当日日不辍、精修禅理。许多杂事俗务,便只好劳烦灵真师弟了。”
灵真禅师口称佛号,拜谢过方丈师兄,才想起身上绯色嵌宝、描银绣金的锦襕袈裟。连忙解开袈裟、整齐叠好,奉到灵澈方丈身前:“虽言佛靠金装。但师弟禅功尚浅,宝衣在身,如芒在背。既然事已办妥,便归还灵澈师兄。”
灵澈方丈接下锦斓袈裟,放在一旁。再看着师弟一袭土黄色的僧袍上、缀满了大小补丁,不禁慨叹道:“阿弥陀佛!禅功虽须苦修,但亦讲求顿悟。师弟甘于素朴、箪食瓢饮,师兄亦钦佩万分。但若执于素朴之相,反生心障,不利于修行。”
灵真禅师心头微震,旋即灵台升腾起一阵清明,忙称谢道:“灵澈师兄一番点化,便如醍醐灌顶、拨云见日。师弟受教!今后修行、自当更加勤勉,以求心念通达。”
灵澈方丈慈和笑道:“不入红尘,如何出尘?不识诸恶,如何扬善?万物负阴抱阳,诸事吉凶互生,沙弥学佛、比丘参禅,又如何能超脱诸天?故此,看淡悲喜、不囿于因果,尽心修持、不执于得道,方是极乐正道。”
灵真禅师亦含笑道:“灵澈师兄所言,似是有感而发。近日可是与那尉迟老道、又互辩了一番?‘假道真禅’之名号,果然非虚!”
灵澈方丈微微颔首,双目澄澈、不染纤尘:“不错!尉迟道友登门论辩、我释门岂可怯阵?不过,尉迟道友却是位妙人,外方而内圆。不枉当年白马寺中、‘佛道之辩’时,我赠他的那册《摩诃婆罗瑜伽》。”
“师兄与他互辩,结果如何?”灵真禅师又道。
“自然是他理屈词穷、哑口无言,带来的赌注也一并留下了。”灵澈方丈微微侧头,看向大雄宝殿一角:举钵罗汉、托塔罗汉雕像脚下,几大袋谷物正静静躺在那里。
灵真禅师奇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尉迟老道忽然登门,恐怕不只是来布施米粮的吧?”
灵澈方丈淡笑道:“他是为另一桩事而来,想请我出言相劝王宫使,勿再执着去寻那柄‘如水剑’。并且还将十八年前的一桩密辛,也据实相告……我才明白,世间本无‘如水剑’。不论是王宫使、还是那通远渠中的江湖游侠,心心念念、欲夺神剑,最终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灵真禅师听过灵澈方丈的转述,半晌才喃喃道:“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