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分不动声色的说道。
而后让身后站着的一众侍从给每人都上了一碗茶,他自己倒是率先喝了起来。
不过吃了这果子,再品完那羹汤。
刘睿影却是知道这天下人为何都想要读书了……
想那武修之辈,每日风餐露宿的。
还需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一心只为了那武道极致,而后寻觅那飘飘无影的星仙之境界,好得个长生不老。
但到头来却是比那镜中花,水里月还不如……摸不着更看不见!
肌肉男都是凡夫俗子,为何不就干脆做个名利之徒?
小兵思将军,宰相望王侯。
这读书人的想法追求虽然俗了点,但贵在实际啊!
这星仙是好,但抓不住,摸不着。
可方才这果子,汤羹,却是实打实的吃尽了肚子里,现在咂咂嘴还能品出香味儿来!
“这里竟然还有座山?”
刘睿影看到前方的平原上,有着一大片阴影。
“这也是博古楼十大奇景之一。名为千峰万仞,不过和那四季不冻河一样”
鹿明明说道。
千峰在前,犹如排列有序的战戈,象征着博古楼牢不可摧的地位。
万仞在后,呈现出孔雀开屏之状。最上面还立着一口巨大的铜钟,为的却是这背后不空,靠山如钟之说。
“没想到咱们明明这些却是还记得这么牢!”
花六听闻,回头对着鹿明明边笑边说。
刘睿影看到那山也着实不低……
不由得感慨这博古楼却也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积淀当真是极为身深厚。
日头此刻已到了正上方。
但是山顶却好像有雨云徘徊,岚光黛色中显得略微有些冷清。
刘睿影忽然看到有几个农夫模样之人,背上背着遮阳斗笠,身上穿着布艺,脚下踩着草鞋。
其中有人扛着柴火,有人扛着锄头等农具,从山脚下走来,踏歌而行。
歌声唱道:
“田地青青,温酒陶情,人皆泛梗浮萍。珠箔银屏,向雨花铃,旧典也是众芳亭。骑牛不读史,上马莫念经。不贪图那魏阙与彤亭。只求梅妻一位双鹤子,不论世间泰与宁。”
“妙啊!”
酒三半听到这歌,竟是合着拍子,跟着曲调也哼哼唧唧的唱了起来。
刘睿影虽然也是对这歌曲颇为欣赏,但却因自重身份而没有表现出来。
实则他心里却也是有些打鼓……
这些农夫砍樵人都是隶属于博古楼的佃户。
他们租用博古楼的土地耕种,秋收之后博古楼再买下他们的粮食与布匹绸缎自用,俨然是自给自足。
这歌曲定然是博古楼中人教他们的不假。
但是这词里话间就真的是这般无欲无求,通透洒脱吗?
刘睿影却并不认同。
待走近了,这几人皆微微躬身,并微笑着行礼问好。
“我博古楼教化天下,即便是庶民也是这般温文尔雅。”
两分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但心中的不安之感觉却是越来越激烈……
慕然间,眼前却又闪过一幕画面。
他看到了一座城。
城门上并没有挂任何名牌,所以也不知是何地何城。
只是城楼上竖立着诸多幢幡宝盖,无风自摇。
刘睿影冥冥中不知如何,便就走进了城门……
只见城里只有一座壮丽的楼台。
万重彩霞似从天间飘然落下,隐隐约约的落在地上,形成一大片轻薄的暗红色雾气。
楼台上雕刻着精致的飞禽与走兽,碧绿的瓦片在红雾的掩映衬托下更显光彩。
一条宛如白玉铺成的路,两边打着纯金的基石,一直延伸到那楼台最深处。
“汪……汪汪!”
突然传来的几声狗吠,却是把刘睿影的思绪拉了回来。
来不及多想,便看到左前方站着一人。
“阿黄!”
这人穿着七品黄罗月的文服,背对着众人。
刘睿影还没认出来,但是欧小娥竟是先认出了那人的怀中之狗。
却正是前几日在路途中碰到的那只,爱吃酸黄瓜翻青白眼的阿黄!
“我们果然又见面了!”
那人听到有人唤他的狗,却是回头看到了欧小娥,刘睿影,酒三半三人。
今日的常大师却是脱去了那件靛蓝色云锦袄子,直截了当的露出了身上的七品黄罗月文服。
“没想到,常大师却也是七圣手之一!”
刘睿影说道。
鹿明明看到刘睿影认识常忆山却是显得有些惊奇。
而常忆山看到刘睿影三人和鹿明明在一起,前面还有五福生领路也是觉得颇为不可思议。
这下两拨人头对头,尾碰尾的遇上,却是各有各的思量。
“见过常大师!”
五福生下马齐声说道。
他们看到常忆山在此,却是丝毫不敢怠慢。在两分的带领下急忙下马行礼,和先前对待鹿明明的散漫轻蔑截然相反。
“好久不见。”
常忆山却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是丝毫没有搭理五人的意思。
而后却是径直朝着后方走来,对着鹿明明说道。
“好久不见。”
鹿明明回了一句一模一样的话。
只是常忆山的好久不见中一开始带着高傲,中间却又多了几重卖弄,但皆结尾又收官于难以言明的复杂和纠结。
而鹿明明的好久不见,却只有一种感觉。
那就是苦涩。
其实说苦涩并不准确。
因为我苦涩往往是失而不得的落寞的进阶。
但是鹿明明并没有这种落寞,他只是单纯的感慨。
可是这种感慨却是最容易和落寞搞混淆的。
不管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念想,但只要生了这感慨,在旁人的眼光里,那便是还有。
在一般的世俗规定下,要想证明没有,就得做到三绝。
绝口不提,绝眼不看,绝心不想。
可人非机械,只需要一节发条,几个齿轮便可运转。
眼耳口鼻舌,各有不同用处。
手臂腿足心,各有不同担当。
协同在一起之后,却是用尽了天下间所有的辞藻都说不尽,讲不透的。
但所谓的三绝之风,往往都都是用作逃避的绝佳借口。
真正的强悍,却是如先前五福生说起自己的大哥之骨做了棋盘棋子,以及刚才鹿明明的这短短的四个字好久不见一般。
有感慨,但已是前尘往事。
感的是人,是旧时之人。
不论当时有何种纠葛。
恩情也罢,仇怨也好,却是都一笔勾销,一了百了。
不求你记我的恩,我却也不再惦念你仇。
如此两相遗忘,岂不美哉?
慨的是时,是当今之时。
不论以前共处过多久,起码也有互伴的时光。
开心也罢,难过也好,却也都是一笔勾销,一了百了。
不求你记得当时之乐,我却也不追究那时之悲。
只是星移斗转,你我终又再会时,对这天道无常的叹惋。
刘睿影看着这俩个人,觉得人这一生着实是太没有意思……
殊不知,鹿明明也是如此想法。
他在祠堂后面泥墙上的养生论中却是有一句话:
“人之阳寿,至多不过百年。除病瘦死伤忧患,已百岁高龄还能开口而笑者,不过一掌之数。”
可见人生实苦。
活的年岁越大,经历的痛苦也就越多。
如此这般日积月累,就算是能活到五百岁又有何意思?
这般束手束脚的被岁月之磨砺无情的捆绑起来,以至于到最后不但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却是连笑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那却是与死人还有什么两样?无非是能够吃喝拉撒罢了。
“准备回来了?”
两人停顿了很久。
久到刘睿影觉得,都能从这里赶赴东海之滨后再折返一个来回那么久。
漫长的停顿之后,这是常忆山对鹿明明说的第二句话。
“没有。”
鹿明明的回答永远是这么简洁,干练。
字不多。
语气不多。
连嘴唇上下触碰的次数都不多。
但他却总能挑出最简单明了的字眼,一针见血的说出自己想要表达的内容。
唯有删繁就简,才可领异标新。
这看似平常的词词句句之中,却也无处不彰显着鹿明明的文道修为。
“还在打铁?”
这已是第三句了。
“对。”
鹿明明的回答刘睿影三人也早已心知肚明。
“不过刚收了个徒弟,教他弹琴。”
鹿明明拍了拍刘睿影的肩膀说道。
这一句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鹿明明的个头要比刘睿影高出不少。
他抬头一看,鹿明明正低头对自己笑着,于是他也笑了。
刘睿影的心中划过些许暖意。
这是他第三次感受到此种暖意。
但他却还是不知道这暖意究竟有何用处。
第一次是在丁州府城内,他中了音波功,汤中松不惜付出贴身玉佩也要给他医治时。
第二次是在景平镇中,看到酒三半把那名神箭手的头丢过来时。
第三次,就是刚才。
鹿明明拍着肩膀,对常忆山说他是自己徒弟,而后又对他笑着时。
“真好。”
常忆山看了看刘睿影,也笑着回应了一句。
但是任谁都能从这句真好中,听出浓浓的羡慕之意。
他在羡慕什么?
或者说当今的鹿明明还有什么是他常忆山好羡慕的?
虽然鹿明明的品级还在,也仍旧是文道七圣手之一。
但他是和常忆山比起来,两人真乃云泥之别。
不过,让刘睿影等人惊奇的是,阿黄竟然没有对鹿明明翻白眼,举止间还是颇为激动亲昵。
“常大师战况如何?”
刘睿影问道。
当日离别时,常忆山说自己与那屋主人却是要拼酒大醉六十日。
现在他出现在了这里,却是不知道结局怎样。
刘睿影对这事本没有任何兴趣。
他只是想说些应净化,热热场子罢了。
但酒三半听到却是眼睛一亮,恨不得与常忆山调换一番,让那大醉拼酒六十日之人是自己才好。
“还差一日一局。”
常忆山笑着说道。
“博古楼内有要事急召,因此这赌约却是没能完成……”
常忆山也是面露可惜之色。
“那这却是做不得数……下次定当要重来六十日再战六十局才好!”
酒三半说道。
“哈哈哈,大善!定是要如此这般!”
常忆山抚掌大笑。
言罢,却是从罐中抽出一根酸黄瓜递给欧小娥,示意让她去喂给阿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