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钰总是要给阁老面子的。
所以空荡荡的王府马车若无其事地驶回王府,而本应该坐在马车上的人却在阁老的书房气定神闲地品着阁老奉上的白茶。
万松的书房自然是不凡,雕花的梨花木桌椅,前朝宣政年间的笔洗,当今景德镇烧铸的茶器,角落香炉中燃着名贵的香料,一明一暗之间飘着淡雅的熏香,恍惚间如春意永驻,当真好雅兴。
殷承钰在打量万松书房的时候,万松也在端详殷承钰。
祁王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耳垂大而不贴面,虽然男生女相,但那也是有福之相。
况且祁王眼中有神而不飘忽,嘴角含笑而不露齿,坐在那里垂眸敛目,如一尊无喜无怒的菩萨,不说其他,单凭这份养气功夫,就让人赞叹不已。
能坐得住镇的人,才能成大事。
万松叹道:“难怪太后偏宠殿下,殿下确实有过人之处。老臣长孙万懋,比殿下痴长几岁,仗着有几分才学,险些京城都装不下他,闹得老臣头都痛。若是那顽猴能学来殿下十分之一的功夫,老臣也不至于这般头痛。”
殷承钰啜一口茶汤,把话拉过来道:“阁老说笑了,令孙才气过人,艳压群芳,京师第一才子,也不是浪得虚名。”
阁老摇摇头道:“什么第一才子,都是别人看在老夫的面子上捧他。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老祖宗的话都错不了。”
殷承钰有些摸不清万阁老请她来府上小坐的用意,难道只是为了谈他的长孙万懋吗?
万懋此人才名远扬不假,却也是风流倜傥、放荡不羁,当年不爱红妆爱蓝颜,甚至连妻子都不想娶了,恨得万阁老差点打断他的腿。
不过万懋也算浪子回头,迷途知返,好好得成了家,科举上了榜,安安稳稳地在翰林院做一个编修,不问政事,一日倒也逍遥快乐。
难不成万阁老又想让长孙步入政局?
殷承钰有些迷糊,但面上不显,只是稳稳得喝茶。
万松亲自执茶壶为祁王续杯,一边倒茶一边说道:“白茶者,生晒为上,愈老愈醇,七年为保。老臣这茶整整存了十七年之久,殿下尝起来如何?”
殷承钰答道:“这茶水清亮不浑,泛着琥珀光泽,细闻有荷叶香,还有一股淡淡的药香,而难得的是,这茶闻着苦,入口却是甜的,丝滑醇厚,香暖醉人,当真绝品。”
万松笑道:“殿下于茶一道是行家。”
殷承钰连忙推辞。
万松落座,端起茶杯嗅了嗅,再拨开茶叶饮一口,咂一咂嘴道:“老臣年老,喝不惯一年换一茬的绿茶,还是觉得白茶好,岁老茶香,一如故人。”
不待殷承钰细细品味阁老话中深意,阁老袖子一抖,一本文册掉了下来,刚好就是汪邈那一本。
万松笑着躬身拾起,道:“正说着,这新人就跳出来了。”看着祁王目中有些好奇,便递给祁王道:“赵家小子碰到的的确是个妙人,文章写的也有趣,殿下瞧瞧。”
万松提点到这份上,殷承钰自然明白。
人如白茶,情谊老而醇香,绿茶年年新,只是少了味道。
这就是不希望汪邈入仕的意思。
首辅看似年老,但是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听说祁王当街救下的举人,万松不可能不派人探查。
况且文人识人看文风,汪邈曾经落选的文章,阁老派人去寻,肯定能寻到。所以今日再瞧见这篇赋文,文风一致,到底是谁的文章,阁老心中也就有数了。
今天这出戏,在万松看来就是祁王自编自导的,只不过碍着祁王的面子,不能说破,只得隐晦地暗示:此举人不该入官场,祁王如果自己喜欢,就留在王府做个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