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落下,屋内并未点灯,窗帘严严实实地拉着,再用一层布罩好,遮蔽了所有的光。
林守溪还是不放心,他取出了先前的布篷,在房间里支了起来,作为最后的遮掩,他躲进布篷,整理着狱友们送他的法宝。
在得到越狱的决心以后,卓荷以及其他狱友各展所长,有的为林守溪制定计划,有的为他提供临时的法宝,虽然它们大都派不上用场,但他充分感受到了狱友们的热情。
林守溪从布篷里出来时,楚映婵正坐在叠好的锦被上,姿态端仪,她双手掐着法诀,随意而优雅地置于膝上,她运转着心法,呼吸很轻,胸脯微微伏动着,沉重的暗像是水,冷淋淋地泼在她的身上,将墨发衬得更浓。
楚映婵的气质透着难以言喻的静美,每每看到她的身影时,林守溪总能收获一种安宁。
“准备好了么?”楚映婵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睁开了眼。
“嗯。”
林守溪点了点头。
越狱的计划他们已反复磋商过, 只是这里人生地不熟,他们哪怕钻研过再多细节, 具体施展起来时也很难保证顺利。
不过卓荷也安慰过他, 说监狱里的狱友是真的神通广大, 几乎人人都有越狱的经验,加起来的越狱次数没有八十也有一百, 这里虽然是不死国最森严的监狱,却也是被越狱次数最多的监狱,林守溪听着她的安慰, 终于明白这里为什么要这么戒备森严了。。
林守溪在楚映婵身边坐下。
楚映婵看着他的侧颊,忽想起什么,将手伸到了脖颈间,稍稍摸索,很快又失落地垂回膝上, “若之前的玉坠还在就好了, 那是寒海冰髓炼出的护身法器, 可以佑你平安。”
只可惜,她的一身法宝早在一年前就被她赌气之下尽数还给师父了, 如今只能追悔莫及。
“不必的。”林守溪柔和道:“你能保证自己平安就好。”
“我……会的。”
楚映婵深知, 这牢狱是安全之处, 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威胁只是她眉心的咒印, 失去了反制的力量, 它会贪婪地生长, 不消数日就会将她彻底吞噬。
“我会撑住的,不用担心我。”楚映婵重复了一遍,话语坚定。
“嗯。”林守溪认真地说:“在咒印失控之前,我无论如何也会赶回来的。”
面对林守溪闪闪发光的眼眸,楚映婵哪怕再不自信也绝说不出任何丧气话了,她只是问:“真的不需要师父一同去么?”
“不可以, 这种事两个人变数反而更大。”林守溪摇头否决。
“嗯……”
楚映婵虽不情愿, 却也未勉强,乖乖听他安排。
林守溪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对了……如果到时候真出什么意外, 我无法回来,你……”
“若两天后你还没回来, 我杀出来找你就是了, 就算真有危险, 我们师徒也该……”楚映婵打断了他的话, 又中断了自己的话语。
林守溪又劝说了几句, 楚映婵却只是任性地摇头,以手指按住了他的嘴唇。
“师父若一意孤行,那我也不劝你,只是师父这次可要拎得清些,别再犯昨天那种错了。”林守溪对于她昨天误将现实当成梦境一事依旧耿耿于怀。
“不会了。”楚映婵亦深感愧疚,柔声道:“若我再行这样的蠢事,就……”
“就什么?”林守溪笑着问。
楚映婵没想到他会追问,话头一僵,片刻后,她竟抽出那柄黑尺,缓缓递了过去,正欲开口时,她眉心的咒印再次闪动,警告着她的行径。
楚映婵反应过来,立刻正了正神色,肃然道:“为师做什么事,何时轮得到你来插嘴?这次饶过你,下不为例。”
“……是,师父。”
林守溪看着她冰雪似的容颜,最终还是选择了配合。
经过了这几日的相处,楚映婵早已将这为人师的风范端得熟能生巧,她拍了拍自己的身侧,示意他坐过来,清冷道:“此行凶险,你须小心……为师别无所有,唯能传你些内力。”
林守溪几番拒绝,终不抵师父威严,他背对着楚映婵,盘膝坐下,楚映婵双掌摁上他的后背,推背似揉沙,手掌变幻间,真气涓涓流出,淌入他的身体。
一般来说,不同人体内的真气碰撞总会产生冲突,但楚映婵已与他同修一法,而她输送出的真气又皆以合欢经滤过,失去了本该有的锐气,就像是将汤勺中的热汁吹得温凉之后再亲手喂入他的口中。
林守溪不是傻子,他当然能体会到楚映婵的这份用心,他想要感谢,却又觉得感谢反倒显得生分,最终什么也没有开口,哪怕是最后楚映婵有意无意地触碰了一下他的腰肢,他也一动没动。
楚映婵输送了恰当的真气后收回了手,虚按而下,静坐调息。
林守溪没有打扰她,他坐在一边,闭目冥思,在脑子里演练着稍后可能会发生的状况。
终于,时间接近子时。
林守溪起身下榻,知道行动该开始了。
他深知对手的恐怖和前路的危险,即将离去时才猛然想起,这甚至有可能是与楚映婵的最后一面了,之后清晨醒来时,再不会有一个妙龄的白裙仙子安静地躺在他身边,用颤动的睫弹奏梦里的律动。
无边的黑暗里,他觉得自己真的应该说些什么了。
他的手臂却被率先抓住了。
林守溪回过身,看到了跪在榻上前倾伸手的女子,他看到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闪烁着黑暗也淹没不了的光,这抹光干净而饱含秘密。
“我有东西要给你。”楚映婵说。
“什么?”林守溪诧异地问。
楚映婵松开了手,她抄起了一缕发丝,掠过胸前,以一指斩断,她将这缕柔若秋水的发递到了林守溪的掌心,温柔地说:“拿着它。”
……
细发软滑绵柔,触手微凉,林守溪将它接过,犹豫之下系了个结,收入怀中。
关于相赠青丝在他过去的世界里有诸多解释,他不知道楚国的风土人情是怎样的,却也不愿去多想了,只当这是她对自己美好的祝愿。
之后,他们再没说什么,林守溪也开始了越狱的计划。
首先他要做的是离开这件屋子。
相对而言,这是最简单的事。
这间屋子的各个房间之间虽用铁板隔着,但似乎是对于守卫严苛程度的信心,这座巨楼的本体未用钢铁打造,反而是木制的,但这些木块连接紧实,但用足够好的剑就可以撬开。湛宫就是这样的剑。
林守溪没费什么力气就撬开了房间上头的木板,他挤入其中,沿着房梁摸索向前。这座水车巨楼的房间与真正的外部并非紧密连接的,它们之间有着一个可以供人匍匐前进的空间,林守溪身材清瘦,完全可以容纳其中。在精密穿插的房梁中轻手轻脚地爬行了一阵后,林守溪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
“那是上一位越狱者留下的印记,木板虽被钉了回去,但并不结实,以你的能力拆开应该不难。”
卓荷的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