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城内闹成这样,成大人不用管的吗?怎么还有空到这里喝茶?”
成舟海笑了笑。
“说出来龙少侠不信,行在皇城司,我只是挂个名字,具体做事,是铁天鹰那个老头在管。今日城内的这局,由左家的年轻人牵头,铁天鹰与刑部配合,具体是怎么做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哈哈,乐得清闲了。对了,倒是铁天鹰这人很厉害,龙少侠它日行事可得当心,不要落到他手上,到时候,我也捞不出你……”
这番话语带戏谑,但也有点敲打的意思,曲龙想了想,并不回应。
“久闻成大人智计百出,在东南几位大人物当中最是难缠。您既然不关心这件事,或许说明,这里的乱局,还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成舟海拿着茶杯转了转:“智计百出、最是难缠……龙少侠在哪里听到的说法?”
“江湖传闻,并无实据,成大人觉得切否?”
“姑且当是夸赞,但说到问题关键所在……龙少侠觉得,如今福州的问题,究竟在哪。”
“难不成是……钱?”
成舟海在对面笑了起来,过得片刻,在日光的照耀中,逐渐敛为肃容。
双方隔桌而坐,实际上成舟海的年纪要大了曲龙三十有余,他的目光清澈,但身居高位,此刻肃容起来也有着极为慑人的威严在其中。
“钱是一个说法,而权力之争,你死我活,去年杀得人头滚滚的灭门血案也有不少,福建的所谓乡绅大族,他们的联系,其实没有大家想象的那般紧密,要说对抗,过去往往也只是一城一地、阳奉阴违。而发展到今天这样的程度,大家不约而同的往福州城里送人、给朝廷添乱……成某便不禁要想,背后将他们拧成一股绳的,到底是谁……”
“……不是陈霜燃和蒲信圭?”
“陈家与蒲家尚在时,都没有这种能力,到得如今,往小了说是台前的卒子,往大了说也不过是阵前的将军,要说服福建最顶尖的几个大族,把命豁出去了在此时动手,他们不行……相互串联,做一个这么大的局,背后的游说者,也必然要有了不得的身份,这身份……”
成舟海望着这边的曲龙:“……譬如来自中原、来自公平党、又或者说……来自于西南,就都能做成些事情……龙少侠,以为然否啊?”
“……”曲龙不知道对方话语是否有所指,此时只是望着他,目光冷然。
“哈哈哈哈。”成舟海笑着,站了起来,他看看天色,“到中午了,成某还有一些事情,便不打扰,就此告辞。”
曲龙的眉头蹙了起来。
她犹豫片刻,终于说道:“成大人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哈哈。”成舟海随意地拍了拍衣服,“如我先前所说,两位少侠在银桥坊行侠仗义,早几日成某路过,也曾去看了一眼,今日恰巧遇上,便忍不住过来结交,兴之所至、聊上几句而已。”
曲龙犹是疑惑:“……以成大人的身份,会对我们几个江湖人感兴趣?”
成舟海叹了口气:“成某当年有个朋友,他对江湖人感兴趣时,我也曾这般问过他,如今时移世易、想来令人唏嘘……当然,也是因为朝廷今时不同往日,过去武朝要管的是整个天下,些许的绿林小事,成某大概是没心情去看的,如今要管的不过是福广两地,平素在福州城里走动,其实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当日两位少侠在银桥坊打跑那凶徒倪破时,成某就在附近,总不能当无事发生。如此,能解少侠疑惑吗?”
当然不能。但对方说得怡然自得,曲龙也懒得拉扯,但见这人随意地说完,便要离开,最后忽又转过了头来,抛出一句问话:
“对了,龙少侠,去过西南吗?”
曲龙抬头,眨了眨眼睛,两人一站一坐,对望了好一阵。
“……去过。”
“好。”
成舟海笑着,转身离开,不一会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莫名其妙……
曲龙反反复复地回忆着对话中的一切。
成舟海的许多话语,似有所指,但所有的话全都收在半截上,让人仿佛进入了迷宫一般摸不着头脑。
这人是行在皇城司的一把手,放着城里这么大的乱子不去管,忽然过来找她聊天,而且天南地北什么都聊,他有这么闲吗?
点了不要落在铁天鹰手上的事,看来是听说了自己兄弟要找对方寻仇的传闻?
以对方的身份找自己聊天,肯定是大事,曲龙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以为谈话之后,图穷匕见会要抓人。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还有,福州问题的关键,是有人在背后串联各方大族?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自己只是随意找个话题,他为何说到这个程度?
觉得是自己跟小龙干的?这种猜测也太过离谱……并且,倘若真怀疑到这种程度了,为什么就只是提两句而不动手?怎么都该动手的。
……揉了揉额头。
桩桩件件的事情,都有些说不通。
终究是自己修为太低,平素在小龙面前还能纸上谈兵,聊几句时事,到如今遇上真正的大人物,竟是半点都应对不来……
她在心中思考着这一切。虽然事有蹊跷,但坐在茶楼的窗边倒是并未急着离开。过得一阵,茶楼下方有易容后的身影从路上走过,曲龙朝那边打了个约定的手势,那身影当即离开,在周围转了一圈,方又回来示意她下去。
这时候过来的,自然是办完了事情又逃离了搜捕的宁忌,曲龙下得楼去,到近处一看,心疼得抿起了嘴。只见眼前的宁忌头脸上青紫了数块,还有细碎的伤口,俨然被打得鼻青脸肿。
“……怎么了?”
“我没事,一些皮外伤。你这边怎么了?”宁忌道,“我转了一圈,还好应该没人盯你。”
“出了一件怪事……”
两人朝着前方走去,曲龙低声说起上午遇上成舟海的全过程,包括一些关键的话语以及随之而来的迷惑,也一并讲述。宁忌蹙了眉头。
“成舟海,我爹那边……他曾经听宁先生说过,是小皇帝这里手段最为狠辣,最是难缠的一个人……他找你说这些干嘛……”
“我便是思前想后,也想不明白。但仔细回忆,他上午聊天虽然是对着我,实际上,却是将我们两人视作了同伴,所以我觉得,小龙,你那边是不是跟他有什么渊源?”
“渊源……我、我从小就在小苍河,后来呆在西南,最近才跑出来一趟!哪、哪有什么渊源。至于我爹……我爹他就是个扫……扫地的,他也……应该……没什么渊源啊……而且,我爹他又不在这……”
两人穿过长街,一路前行,随着曲龙提及渊源二字,宁忌却是心慌起来,话语缓慢、字斟句酌。
要说成舟海这个人,他没见过,自然并无印象,但要说到父辈与成舟海这帮人的渊源,实在就有点数不清楚了。乱七八糟的可能性太多,反倒不知道从哪里推测更靠谱一些。由于先前才被殴打过,头皮又痛又痒。
摇头晃脑,做了几番假设。以曲龙的智商,当然也能看出宁忌话语之中的部分遮掩成分,但她已然将对方视作此生托付,在明白对方纯真善良本质的前提下,对于些许的含混,并不追问。
这突然出现的人物,便犹如一个复杂的、巨大的谜团……
时间已是中午,两人一路前行,待走到一处行人不多的街市,曲龙才转开话题,低声问起今日宁忌的所行所见。抛开忽然出现的成舟海,这才是正事。
宁忌武艺高强,在曲龙的记忆中,除江宁重逢的那次外,他还是第一次被人打成这般猪头。可见今日面对那陈霜燃,应付得绝不轻松。
对方是个心思歹毒的女子,曲龙也咬了咬牙、暗捏拳头,在心中告诉自己,若有机会须得为小龙报复回来。
另一边,宁忌的目光变得严肃。片刻,他才将拳头挥在空中,咬牙切齿。但出乎意料,首先骂的,并不是想象中在福州城暗处搞风搞雨的那只妖女小贱人。
“他妈的王八蛋……左家的小狗,吃里扒外、忘恩负义、水性杨花、卖国求荣……这次的事情都怪他们――”
他被气得满嘴都是成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