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而来的车辚马嘶声,碾碎了夏日黄昏时的寂静。
“驾!”
一声急叱传来。
王重阳停下脚步,抬眸看去,就见驾车人手中鞭子狂挥,虽然车辕破旧,可不难看出来,前面拉车的青骢马,是天下间顶好的良驹。
赶车人身上虽穿着破旧麻衣,却生得一副俊美面容,在王重阳所见过的人之中,不论男女,无人能在容貌上胜过这男人。
一个男人怎会生得如此俊美的相貌?
若是易地而处,换身干净的衣服,只怕所有看到的人都会认为,他是一个出身贵胄,一掷千金的风流公子。
不过王重阳却注意到,在男子的膝盖上,横放着一口剑,一口没有剑鞘的铁剑,剑柄牢牢抓在右手中,左手不停的挥舞着马鞭。
王重阳顿时就明白了。
他不是在赶路,
而是在逃命!
手中时刻抓着佩剑,就是为了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应对突如其来的袭击。
而就在这时。
一声高亢响亮的鸡鸣,撕碎了天地间的沉寂。
“吁……”
俊美男子脸色一变,忙拉住缰绳,勒停青骢马,整个人也变得紧张万分,握着手中铁剑,跳下马车,凝神以顾四周。
“鸡鸣?”
王重阳眉头轻蹙,身形一飘,来到高处的树杈上,脚尖随着枝叶起伏,似踏浪而行,凝眸向四周望去,此时正值酉时黄昏,又是在荒郊野外,哪里来的鸡鸣声?
很快。
王重阳就在旧道旁一棵柳树的残干上,发现了一只雄伟的公鸡,赤红色的的羽毛,锐利的爪子,仿佛钉在了那颗树干之上,雄丽的鸡冠在夕阳下红艳似血,身上的毛羽也流烁着些炫目的金光。
更让人称奇的是,那公鸡的眼睛之中,好似蕴含着一股妖异的光芒。
“鹰种?”
王重阳打眼一看,就看出这只公鸡非是寻常家禽,而是有着鹰雕之类的飞禽异种血脉,否则绝不可能如此神骏,且毫不畏人。
这时,男子也看到了那只雄鸡,俊美的面上立时浮现出一抹苍白。
突然。
车厢内传来一个甜美而温柔的声音。
“枫郎,怎么停下了?”
“没事。”
俊美男子握紧了手中铁剑,神色恢复了正常,转眸看向车帘后探出头的秀美女子,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走错了路,娘子先休息一下。”
说着,他拨转车头,兜了半圈,竟然又返回去,向来时之路狂奔,那公鸡又是一声长鸣,似是在嘲笑他不自量力,也似是在昭示着他们的命运。
岂料那辆马车行处未至十丈,本来荒废已久,空无一物的旧道上,竟然又出现了一头巨大的野猪,黑色的皮毛如缎子一样光滑,嘴角支出的两颗獠牙弯曲向上,体型比寻常的肥猪要大上好几圈,几乎可以和狮虎媲美。
俊美男子不由得再次勒住缰绳。
车厢内,那个秀美的女子掀开布帘,温柔的叹了一声,道:“枫郎,你又何必瞒着我?我早就知道了?”
俊美男子沉默不语,只是手中的铁剑攥的越发紧,骨节都失去了血色,用剑之人讲究手腕灵活,用力适当,不可握的太紧,也不可握得太松。
握得太松,容易在交手的时候被敌人震飞。
握的太紧,招式转换凝滞,又失去了剑术应有的灵活机变。
“我方才听见那声鸡啼,就已知道必定是“十二星相”中的人找上了门,你我夫妻一命同心,自当月奴决定和你在一起那天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不管日后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一并来承担。”
白玉般的柔荑轻轻握住了男人的手臂。
俊美男子轻叹了一声,道:
“我们的行动如此秘密,没曾想到头来还是泄露了出去,此地距离全真派尚有一段距离,我本想着带你回师门暂避,待大哥他过两天赶过来,一切就可尘埃落定,纵然移花宫主亲自出手,也不惧她分毫,谁知……”
“是啊……计划如此隐秘,怎么又会被他人探知呢?”秀美女子黛眉轻蹙,道:“枫郎,你难道没有想过其中的缘由吗?”
“你是说……”俊美男子面色微变,闭着双眼,漏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我们这次的行动,除了大哥之外,就只有我的书童江琴知道。”
“大哥自然不会出卖我们,那么就只有……”江枫的面容愈发苦涩:“我们俩名为主仆,实则我待他如亲弟,他为何要如此对我?”
花月奴也轻叹道:“财帛动人心,若是以重金收买,他一个小书童,又如何能抵挡这种诱惑?”
江枫将目光放在妻子的小腹上,已经临产在即,要是再弃车而逃,长途颠簸,身体肯定受不了。
一念及此。
江枫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温柔的笑道:“江枫此生能得遇月奴,真是此生最幸运的事情。”
玉郎江枫。
天下第一美男子。
据说没有任何女人能抵住他的笑容,就连天边的夕阳,似乎都在他的笑容下,失去了璀璨的颜色。
他出身贵胄。
又是全真派的掌教弟子。
武功高强,年少多金,潇洒俊美……
完全符合了所有女子心中最向往的夫君形象。
花月奴依偎在江枫的怀中,轻笑道:
“幸运的是我才对,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嫉妒我,羡慕我,就算今日死在这里,月奴也无怨无悔。”
“更何况十二星相虽有凶名,但武功最强的魏无牙,已经被护龙山庄的铁胆神侯亲手击毙,龙虎狗马羊蛇六大星相,也死在了三大密探的手上,剩下几人的武功,倒也不足畏惧,只是……”
花月奴低眸看向自己的小腹,暗叹一声,她已经临产在即,一身精妙的武功,根本发挥不出多少,遑论闪展腾挪,与他人交手。
江枫眸光扫过四周,手中铁剑轻摆,安慰道:“娘子放心,有为夫的“大乘先天气”和“飞龙乘云剑”在,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到你。”
说罢,江枫朗声长啸:
“十二星相的朋友,既然来了就现身吧,莫要做那鬼鬼祟祟的小人行径,要是传出去的话,岂不让人看扁了你们!”
王重阳站立在树梢之上,他早已发现了隐藏在周围的几个人,武功都还算不错,放到江湖上,也能称得上一流好手。
而且方才江枫和花月奴的话,他也全都听在了耳中,没想到江枫竟然也是全真弟子,那他就更不能坐视不管了。
“昂!”
这时,那匹青骢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氛,被一股杀气惊得仰天长嘶起来,横栏在车辕前面的那头野猪,也猛地翻了个身,锋锐的獠牙正对着两人。
“来了。”
江枫目光沉沉。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马车顶传来:“江公子说的不错,咱们兄弟已经来了。”
说着。
马车就是一沉。
两边的车轴已经断裂。
紧接着。
又有一阵笑声传来,仿若鸡鸣一般,尖锐,刺耳,短促,让人不由心烦意乱,显然是一门威力不俗的音功。
眨眼间。
已经有七八个人出现在马车周围。
为首一人身形枯瘦,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裳,猥琐的目光不住地在江枫和花月奴身上扫过:“天下第一美男子果然名不虚传,尊夫人也是生得花容月貌,怪不得能让闻名天下的玉郎江枫动心。”
“只可惜今天都要成为死人了。”
旁边那个身高九尺开外,体型膘肥壮硕,魁梧至极的大汉,闷声闷气的说道。
“司晨客,黑面君,十二星相就来了你们两位吗?”
看到这几个人,江枫的心情松懈了一些,十二星相纵横江湖多年,曾做下过多桩大案,护龙山庄多次围剿,也没有彻底消灭这个组织,仅是斩杀了其中的几个星相首脑。
这司晨客和黑面君就是幸存下来的星相。
司晨客是为鸡。
黑面君是为猪。
“两位拦住我夫妻的车辕,可有什么事情?”
江枫语气淡漠,体内真气流转,长剑嗡嗡颤动不停。
“没想到玉郎江枫除了一副好相貌,身上的功夫竟然也这么硬,我兄弟今日倒要谨慎行事了。”
司晨客怪笑了两声,道:“苏州江家富甲天下,听闻公子已将家财全部变卖,换得了一兜明珠,正所谓贼不走空,我们十二星相就是贼,所以还请公子割爱,将那明珠赏下,我等兄弟转身就走,再不打扰。”
“呵……”
江枫讥笑道:“江湖上谁不知道,十二星相出手,向来不留活口,两位要是想要明珠,就自己过来取吧。”
话音方落。
司晨客身形一闪,抖手一挥,一条银光闪闪的奇门兵刃,已经出现在了手里,形似锄头,又如钢啄,呈鸡首形状,眨眼之间就已经攻出了十三招。
劲风撕裂空气,呜呜作响,宛似雄鸡啄食一般,沿着江枫的眉心、迎香、咽喉、天突、华盖、膻中……直至气海、归元、下阴等要害啄去。
“好阴损的歹人!”
江枫怒啸一声,凌空一翻,身如飞龙腾空,长剑猛然坠刺而下,幻化出漫天寒星,当头笼罩向司晨客以及他身后的五人。
十二星相并非单纯的十二人,每一星相都由几部分组成,司晨客是鸡冠,他带来的几人分别是鸡胸、鸡尾、鸡爪……
就见得寒光闪烁,兵刃交锋的声音如珠落玉盘。
不过片刻的功夫,江枫手中的长剑,就突破了那几人的鸡爪镰,剑光穿梭如电,犹如龙爪拂空,四道穿红挂绿的身影,陡然倒飞出去。
再看去,已经成了死鸡,咽喉和胸口都被鲜血覆盖。
可这时,司晨客手中的钢啄,已经点向了江枫的后心,寒光化影,笼罩住了七处大穴,黑面君的拳头,也从侧面袭向江枫右肋,要是闪身躲避后面的钢啄,就躲不开黑面君的拳头。
要是想挡住黑面君的拳头,就躲不开背后的钢啄,无奈之下,江枫只能将真气聚在后背,同时挥动手中铁剑,向黑面君当头劈去,想要和他以命换命,至少也得重伤他。
千钧一发之际,江枫耳畔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后退七寸,长剑横削。”
江枫心中一愣,顾不及多想,下意识依言而行,全身真气都凝聚在后背,在司晨客手中钢啄劲力未发之时,正好撞击在了上面。
两股力道叠加反冲。
司晨客措手不及,当即被震得向后连退数步。
与此同时,江枫手腕一圈,长剑由直劈改为横削,正好划向黑面君的双眼,黑面君吓得一声怪叫,匆忙向后躲去,饶是他躲得快,眼皮也被剑气划开,霎时间鲜血弥漫,遮住了视线。
江枫愣住了。
司晨客和黑面君也愣住了,似是没想到江枫的武功这么高,仅是方寸之间,就破开了他们连手的一招。
尤其是黑面君。
他身上的肥肉看似累赘,其实是修行的外家横练功夫,能刚能柔,运起劲来坚若钢铁,不惧刀剑劈砍,还能借助肥肉的抖动,化解掉敌人的拳掌之力。
他也是以此功夫,才躲过了多次围剿袭击。
唯一的破绽就是双眸,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江枫那一剑偏偏就是奔着他眼睛去的。
江枫此时则是精神大振,他虽然不知道是谁在暗中指点,但肯定是友非敌,且这手千里传音的功夫,实在是骇人听闻,就连他的结拜义兄燕南天,也未必有这份功力。
有此高人相助,今日当可无虞。
“全真派虽然已经没落,但武功确实不错。”
司晨客挥舞手中的钢啄,再次冲了上去。
黑面君也是顺手擦掉脸上鲜血,怪叫着扑向江枫,嘴里还打了一声呼哨,剩下的几人还有那头野猪,同时绕过江枫,向车内的花月奴冲去。
江枫脸色骤变,想要过去解救妻子,却被司晨客和黑面君死死缠住。
“江公子不必恼怒,尊夫人我们自会好好招待。”
司晨客怪笑连连,尖锐刺耳的声音,直震江枫心底,引得他心烦意乱,招式也变得散乱起来。
可不管司晨客和黑面君的招式如何凶狠,却总是在关键时刻失利,无法伤到江枫分毫,他们两人还以为是江枫的护体罡气所至。
毕竟全真派的大乘先天气,乃是玄门正宗神功,护体先天罡气更是堪称一绝,虽不如金刚不坏神功那般无坚不摧,却能将敌人的真气卸开。
而就在这时,车辕的那道布帘之后,陡然飞出了几道乌光,有如电闪雷亟,发出锐利的破空风声。
随后就听得惨叫声起,向马车冲去的那几人竟瞬间倒飞出去,重重摔倒在地,四肢不停的抽动,很快就没了声息。
包括那只野猪也是一样,在黄土地上不停翻滚,抽搐了半天才断气。
黑面君心痛的大呼一声,跳出圈子,定睛看去,就见那几个手下和野猪的尸体上,都插着一朵花枝。
那是梅花的花枝,色如墨浸,衬托出无法形容的诡异之美。
“秀玉谷!移花宫!”
看到这黑色的梅花,黑面君惊声叫道。
司晨客也跳到一旁,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顺脸颊滴下。
“你们想死吗?”
声音温柔如水。
听在两人的耳中却有如丧钟一般。
“我……不……小人……”
黑面君战战兢兢,连话都说不清楚。
“今日多有得罪,小人这就告辞!”
还是司晨客反应得快,躬身一礼,也不顾地上的尸体,拉着黑面君就向远处飞奔而去。
过了足有盏茶的时间,待两人走远之后,江枫才长出一口气,躬声道:“多谢前辈暗中出手相助,还请前辈出来一见,晚辈得望尊颜,当面拜谢救命之恩!”
“枫郎……”花月奴在车内微微摆手,把江枫唤到自己身旁,有些奇怪的道:“你在和谁说话?”
江枫笑道:“妹子,今日你我能安全脱险,实是有高人在旁相助,否则与那司晨客和黑面君交手时,我就死在他们手中了。”
花月奴颔首道:“想来是一位世外高人,不忍见我等惨死荒郊,所以才暗中出言相助,此刻应是早已离去,我们还是快离开,避免节外生枝。”
“好。”
江枫也不敢怠慢,拿起马鞭就想驾车离开。
突然。
一阵破空风声响起。
先前离去的司晨客和黑面君竟然又返了回来,身旁又多出了一个人,穿着件金光闪闪好的袍子,尖嘴猴腮,突颧宽嘴,双目赤红,笑起来嘴角几乎咧到耳根,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猴。
“金猿星?”
看到那个赤袍人,江枫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沉,司晨客和黑面君先前受制于移花宫的墨玉梅花,如今又回转过来,还添上了一只猴子,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你们难道真的想死吗?”
花月奴的声音从布帘后传出。
“嘿嘿嘿……”
司晨客怪笑着道:“险些就被你们给蒙过去了,要真是移花宫的人,咱兄弟岂能活着离去,你见江湖上有几个人,得罪了移花宫还能活着离开?”
金猿星双手插在袖口中,笑嘻嘻的道:“江公子,你就别演戏了,你得罪了移花宫的两位宫主,还带着大宫主的丫鬟月奴私奔,就算我们兄弟不杀你,移花宫也不会放过你们。”
“还是乖乖的把东西交出来,我们兄弟给你一个痛快,免得被移花宫那两位宫中带回去折磨致死,如何?”
江枫面色惨白,苦笑道:“我只有一个问题,是谁告诉你们我们逃跑的路线?又是谁告诉你们,我和月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