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在半空中吹风的张行紧张极了,但他明显能感觉左游仙更紧张,因为对方在不停的回头,不停的调整真气。很显然,那个冒失鬼中年人给这厮的压力不亚于这厮给自己的压力。
果然,左游仙虽是先行飞出,却根本甩不开身后之人,而且二者之间的距离几乎是肉眼一般在缩小,不过片刻,也就是大约飞出涣水口十七八里地的位置,随着左游仙明显有些真气不支,便被那中年人轻易追到身后。然后,只见那人半空中长刀一切,一股明显带有淡黄色真气的凌厉劲风便破空而来,逼得左游仙只能狼狈闪躲,并将张行甩到一侧,以作遮护。
这个时候,已经连喊叫都做不到的张行反而脑子格外清明,晓得为什么白有思不自己过来,反而要请这个人来了——此人虽然脑子有点硬,但这个速度,无论是司马正、白有思还有贺若怀豹,都远远不及,更不要说还拽着自己的左游仙了。
考虑到凝丹高手的特性,对下是最赖皮的护体真气,对上是所谓打不过就跑,此人俨然是凝丹克星啊,根本不惧任何追逃的!
说句不好听的,要是此番能活下来,张行还得谢谢白有思的爱护呢,因为这么一想的话,青天大老娘们肯定是吸取了流云鹤事件的经验,这才专门请了这么一位有针对性的高手。
可惜,要是自己没在左游仙手里面就好了。。
就在张行胡思乱想之际,左游仙却又忽然掉头,拽的张行七荤八素——不掉头不行了,那人虽然不再出刀,却居然直接半空超车,翻到前面去了,而左游仙自己一气飞了那么远,也真气渐虚,不敢再做枯耗。
这还不算,就在左游仙趁着转向准备将手中人狠狠砸向岸边的石头,以获取逃生机会的时候,一扭头,居然清晰的看到后方远远又一道金光闪现,竟似乎还有顶级强援!
左游仙头脑一片空白,慌乱之中,进退不能,却是瞅见下方一条普通带蓬渔船,然后只奋力一坠,便卷着手中人狼狈钻了进去。
渔船上是一对普通的渔民夫妻,连涣口镇的热闹都没看,只想出来打鱼养家,却哪里想到会遇到神仙打架,然后自己遭殃呢?当场便有些懵住,而左游仙也发了狠,只是真气一卷,便将船上两个人尽数扔进淮水,却又都被追着的那人从容打捞上来。
很显然,虽然不晓得那人到底是什么修为,却是全方位压制左游的。
唯独他似乎还记得答应了白有思,要保护张行,所以不敢轻易冲上船来。
“张三!”
渔船里,躲开外面高手视野的左游仙丝毫不敢怠慢,先用真气将张行拽到自己身边,又用手握住对方手腕,这才与对方并排躺着喘匀了气,然后也不敢露头,却只是冷冷来看身侧之人。“你嘴里可曾有一句真话?”
“真话还是有的。”同样喘匀气的张行本想解释,但事到如今,干脆摇头:“可惜了,遇到这么个主,平白坏了事……”
“这么个主?”靠在船舱上的左游仙冷笑一声。“你还怨人家,你可知道此人是谁?要不是他来,我早半空中从容出剑,将你削成人棍,然后不耽误自家运气逃走。”
张行摇头:“我以为会是我家巡检亲自来……”
“你家巡检应该也来了,在后面兜着呢,不然我刚刚便是不能削了你,也能直接把你砸石头上趁机溜走。”左游仙冷笑不止。“为了留我一个寻常凝丹,英才榜第二和黑榜第二居然联起手来,简直是太看的起我了。也亏是我命大,硬生生从你的捕兽笼子面前转回来了。”
张行听到前面一句,这才醒悟自己刚刚从鬼门关或者逃生路前转了一圈,但听到第二句,复又微微一怔,然后陡然醒悟:“黑榜第二……南阳伍惊风?!怪不得……怪不得……”
黑榜第二的人,张行当然知道,而且早早留意——原因再简单不过,此人非但实力惊人,号称宗师以下第一神行,而且还是当日在伏牛山遭遇过的武疯子伍常在的堂兄,也就是被李定拿来吓唬伍常在的伍大郎伍惊风。
没错,张行回去后,到底是搞明白了,人家姓伍不姓武。
而且,此人虽是逃犯却和白有思认识,也是理所当然,因为伍家本来就是短暂存在过的关陇门阀之一,只是被当即圣上安排了而已。所以,伍二郎是韩博龙的徒弟,认得李定;而这伍大郎的年纪、修为摆在那里,若是跟白有思、司马二龙这些人没有交情也是个笑话。
实际上,按照资料,伍惊风似乎应该是太白峰上学过艺,跟白有思那老娘们说不得还是师兄师妹的戏码……却又跟李定、伍常在对上了。
至于逃犯的身份,不好公开露面,这似乎也就对上了。
再一想,时间地点路线似乎同样对上了。
伍氏兄弟在家族被造反后,常年在家族旧部较多的南阳周边数郡一带活动,而当日白有思走到淮阳郡亲戚家里忽然莫名停下,现在想来,应该就是等着从西面南阳来的伍惊风,或者是等伍惊风的回信。
甚至,连性格都对上了……伍二郎的大哥,便是好一点,又能如何?
但是,tmd全都对上了,为什么自己还跟个小鸡子一样被人攥在手里?
“我问个事。”思索片刻后,张行看了眼对方紧握住自己手腕的手,又瞟了眼对方另一边身侧手边的兵器袋子,这才舔了下干涩的嘴唇。“也让我做个明白鬼……之前下雨时我和秦宝在屋内说话,是你在上面偷听吗?”
“我怕暴露,没在房顶偷听过你们。”左游仙脱口而对,却又忍不住反问。“你真不知道是他?”
“我做个明白鬼就行,阁下纠结此事干吗?”张行瘫在一旁,俨然无语至极。“这厮当日但凡下来跟我说句话,我也不至于用……不至于这个下场……”
“我也想做个明白鬼。”左游仙气急败坏。“我问你,我值得这二人联手吗?还劳烦你用心用力,设了这么大一个局面?”
“你不值得,左老二值得。”张行愈加无力。“本来就是要杀左老二、铲除长鲸帮的……结果我家巡检多给我找了这么一个人,这个人又多了个自作主张,我自己也多了个把江淮上梳理干净的心思……人人多了一笔计较,最后闹成这个局面。”
外面已经开始叫骂了,大概是让左老二出去单挑云云。
左游仙听得清楚,晓得绝对是伍惊风,心中愈加恼怒,却连回复几句狠话都不敢,然后回头一看张行,反而狠厉起来:“张三,你既做了俘虏,便该有俘虏的样子,怎么还是这个惫懒样子?”
“我为什么要做俘虏该有的样子?”张行语气坦荡。“大不了一死嘛……况且,我这个人在这个世上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没有非得牵挂到生死不离的人……为人清白,自然死得其所,更别说还能拽上一个凝丹高手陪葬了。”
左游仙怔了一怔,反而有些失态:“可我有……我一个东胜国中下三品出身的人,靠自家辛苦修行,外加许多艰辛磨砺,这才攀着大都督,然后有望转入上三品的家世……如今家里既有下嫁的王族贵女,还有数不清的田地、奴婢……我平日每次来大魏都要乔装打扮,低调做事,就是不想阴沟里翻船,坏了我自家前途。如今凭什么就这么没了?”
张行犹豫了一下,主动来问:“若是这般,何妨我去做个中人,阁下放了我,我让伍大郎放了你?”
“我不信你,你嘴里没一句真话!”左游仙茫然摇头以对。“就这样吧,便是再不甘心,实在不行,咱俩一起死也就是了。”
“你不信我,可以信我家巡检吧?”张行努力来劝。“等她来,然后淮右盟那群人精看到我家巡检过来,必然大张旗鼓来救我,我就在舱内替你说……以她的身份,当众答应,岂不是一言九鼎的局面?”
左游仙微微一怔,似乎心动,却反而摇头,可偏偏又松开了手腕,然后又偷偷施展真气,稍微卷住了张行脚踝。
一连串的动作,似乎暗示了对方心态不稳。
至于张行,只是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平躺在那里不动……到了此时,他如何还不明白,自己和眼前的左游仙其实都在贪生,而既是都是贪生,此事便有转圜余地。
昨天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大家都是生意人。
当然了,除此之外,张行之所以还有几分装出来的底气,本质上还有相信自己努力和罗盘特性的缘故,如果真要说运道二字,那这一遭无疑是伍惊风在上面时自己擅用罗盘惹出来的祸……只要自强厚德,是不是可以化险为夷呢?
你看现在,果然就有缝隙可钻了嘛。
只是还得想想,到底如何操能,并认真留心机会,决不能手软。
当然,也免不了趁机懊恼一下,擅自用罗盘结果硬生生没有祸事也创造出了祸事给你整活的烂事。
尴尬的对峙持续了下去,外面的伍大郎明显具有绝对的武力优势和速度优势,而里面的左游仙好歹是个凝丹,并握有关键性的人质……除此之外,按照左游仙之前看到那抹金光来猜度,白有思原本是想外围包抄的,此时应该也已经到位。
不过,船舱里的二人都没那个胆量探头去看一看的,两人都在等待机会和场景。
果然,大约数刻钟的沉默之后,两人苦等已久的场面来了——渔船横在河上,一时难以看清,却不耽误上游渐渐有了惊天动地的响声。
左游仙摆动真气,将船只方向调整了过来,顺便往河心摆去。
随即,二人从船头的空隙扫去,立即看到了大小船只无数,正结成阵势,自上游铺天盖地而来,而且几乎每个船只都悬挂着帮派旗帜与个人旗帜,并且摆放了锣鼓,沿途吹吹打打不停,口号不断。淮水北岸的道上,也有许多好汉举着旗帜打马而来。
俨然是刚刚成立的淮右盟上下团结一致,一起来讨伐东夷狗贼,顺便拯救所有江淮豪杰的大恩人张白绶了。
“这么一看,便是咱们今日一起死了,也算是值了。”左游仙看了半晌那场面,喟然而言。“英才榜第二加黑榜第二来杀我,而整个江淮的豪杰都来给你送行……”
“谁说不是呢?”张行无语相对。
二人沉默了片刻,接着,却还是张行在外面的锣鼓喧天中打破了舟内的沉默:“其实刚刚还觉得死了也就死了……现在看到这个样子,反而不甘心了……这群王八蛋,分明只是想让我家巡检看到他们来救我的样子,好继续维持这个盟约继续发财,里面真正愿意认真来救我的,怕是只有三五个人。”
“我原本就有点不甘心。”左游仙如此应声。
说完此话,并排躺着的二人忍不住对视一眼,似乎都明了了对方的心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渐渐安静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平躺着的张行似乎也看到了一道熟悉的金光从上游划过。
“里面的东夷贼子听着!倚天剑白巡检已经到了,你是逃不出去的,现在放了拼命三郎张白绶,束手就擒,还有一线生机……”
一艘小船靠了过来,并未被阻止,但刚刚说了两句话,便随着一道海蓝色的真气卷波被浪花掀翻当场,船上之人也狼狈游走。
过了片刻,又一艘小船行驶过来,依然停在稍远距离,而这一次外面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里面的东夷贼子听着,我是淮右盟盟主左破阵……张三郎是我兄弟,此番牵扯淮上事端也全是因为我……你将我兄弟放了,我与你做人质!”
“你不够格!”左游仙破口嘲讽。“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了?此地能当家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人家白大小姐外加靖安台朱绶……能让白大小姐不敢玉石俱焚的,只有她的这个智囊!让白大小姐自己来说,当众许我,她和姓伍的都不准动手,从容放我离开,咱们才能认真谈一谈!”
外面安静了一阵子。
随即,又一个熟悉的女声近乎无奈的在正上方响起:“左游仙,我和伍师兄都不动手,任你离去,你只要将张三郎放出来,并许诺此生不再踏入大魏半步便可!”
左游仙明显神色一动,就连拴住对方张行脚踝的真气卷也微微松懈,却还是勉力提气来对:“白大小姐,我可以承诺放人,也可以许诺日后不再登陆报复……但你和姓伍的必须要停下来不动,放我和张三郎离去,等到了淮水口,我自然会放……”
言语未迄,一道厚厚的金光直直从上方插入船只旁边的水中,荡起层层波浪,随之而来的,还有白有思的怒喝:
“你在开玩笑吗?!我既有此一言,便如白染皂,放你离去!可你若敢戏耍,我便让你一剑两断,化为淮河鱼食!”
摇晃的渔船中,左游仙咽了口口水:“下游三里如何?给我送些吃食、饮水来,我歇一歇,下游三里处,你们视野中,我扔下人直接走!断不能改了!我也害怕,我也要逃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