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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过9.10

段灼在回岛之前特意在网上查过接出狱的人需要做的准备工作,各地风俗不一样,比较重要的仪式是跨火盆和换新衣,寓意趋吉避凶和洗心革面。

他拉开段志宏的行李袋看了眼说:“里边的旧衣服就不要了,我带你去街上买身新的。”

“不要不要,”段志宏像是怕他把里边的东西扔掉似的,又把拉链拉上了,“我又没长胖,都能穿。”

“那也是旧衣服了,”段灼说,“出来了就要换新衣裳了。”

如果说刚才的话还算婉转,加上“出来了”三个字,就显得很直白了,段志宏“哦”了一声,目光移到了别处,像是有许多话无从说起。

在段灼看来,这是种内疚和不安的表现。

“我有钱,我带你去买,你别操心这个。”

“你舅联系你了?”段志宏眼神里流露出惊讶。

“没,我打工赚的,我寒假的时候没回来就是在做兼职。”段灼放慢了脚步走在他身侧,才发现段志宏颧骨长出了许多小斑点,眼尾的皱纹兵分三路,背也有点驼了,和印象中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形象相差甚远。

他盯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人说:“放心吧,带你买身衣服还是够够的。”

段志宏没再拒绝,商量的语气说:“要买的话,就去批发城吧。”

批发城位于小岛的市中心地段,整条街主要是日用品和服装门店,还有新华书店,段灼小时候最期待的就是段志宏带他去批发城挑文具和故事书,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批发城已经重建成大型商场,曾经的小商贩早已没了踪影。

在听到段灼对商场的描述后,段志宏望着批发城的方向,长长地感慨了一声:“没了啊……”

他茫然又空洞的眼神让段灼想起了《肖申克的救赎》里的Red,离开了监狱,却不知道何去何从,于是又安慰说:“新的商场买东西很方便,我可以慢慢教你。”

他们路过一家小时候吃过的面馆,里边的老板一眼就认出了段志宏,喊了声:“哟,这不是段老板吗?”

顿时,旁边一家烧烤店的老板也朝他们看过来,小镇就是这样,街坊邻里的看着都面熟,段志宏之前开娱乐城的行为在这些人眼中就已经是惊世骇俗,作风不良,一朝入狱更是成了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

这些人的嘴角含笑,开着段志宏玩笑,眼里却不乏鄙夷,就差在脸上写上“你活该”几个字,同样遭受冷眼的段灼感到很不舒服,也很无辜,但在这件事情上,他没办法站出来指责任何人,带着段志宏走开了。

买完衣服,他们去超市买面条和蔬菜,虽然中途段志宏又被好几个人认出来,但好歹是没有闹出什么不愉快,最让段灼惊喜的是,段志宏竟然还知道要和收银员说谢谢。

回到家,段灼烧水煮面,转头看了眼坐在椅子上发愣的人,段志宏出来后的反应似乎变得很迟钝,总像在想什么事情。

“我明天要回学校去了。”段灼盖上锅盖说,“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段志宏沉默地摇了摇头:“外边变化太大了,我得适应适应。”

“要不我帮你找份工作?”段灼问。

“我去找你江叔,”段志宏说,“他比我先出来,我去看看他有没有什么路子。”

段灼对江叔这个人印象很深,他是之前和段志宏一起开娱乐城的合伙人,后来也是因为贩毒罪被判刑,之所以印象深刻,是有一回段志宏带他到江叔家里,从江叔的房间里走出来一个穿睡衣的年轻女人,而那个人并不是江叔的老婆。

直觉告诉他,段志宏不应该和道德感不强的人再有太多联络。

“工作我还是我帮你找吧,先在这边凑合一段时间,等我钱攒的差不多了,我会在南城那边租个房子,把你接过去,换换环境。”

段志宏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笑着点了个头:“成,我听你的。”

段灼洗了两个番茄说:“先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吧,一会儿下来吃东西。哦对了,浴室就用我房间的那个吧,原先你住的那边不出水了。”

蒋随原本在睡觉,摊开故事书蒙住了他的半张脸,楼梯上传来的走动声将他吵醒了。段灼家这个房子的隔音效果还不如学校宿舍。

他拉开门,险些和段志宏撞上,他被吓得后退一步,摸了摸胸口,局促地打招呼:“叔叔好……”

段志宏打量了他一眼,点点头,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你好。”

他的声音很沙哑,像是常年抽烟造成的,法令纹很深,五官中似乎只有鼻子和眉毛和段灼长得比较像,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睡好,他的眼袋尤为明显。

“什么时候过来的?”段志宏问。

没想到他会提问,蒋随想了想说:“昨、昨晚上坐火车来的。”

“路上挺辛苦吧?从南城来这边要多久?”

“一晚上时间。”

蒋随对黑社会的形象来源于众多影片,以至于来的时候,在脑子里构建出一个很凶悍的反派形象,很担心自己说错一句话就要被打,但眼前的人讲话温吞,个子也没他高,体型上的差距让他觉得段志宏根本是个毫无威胁的人。

客套了几句,蒋随兴冲冲跑下楼,往段灼跟前凑:“我刚看到你爸了!他怎么一点都不凶啊?”

“为什么要凶你?”段灼打着蛋液,转头看了他一眼,笑起来,“你做错什么了吗?”

“啧,”蒋随挨到他耳边,小声说,“黑社会老大不都是很彪的吗?我来的时候一直在想,他如果想砍掉我的手指,我是先报警还是先反抗。”

段灼噗嗤笑出来:“他有病啊,你是我朋友,他没事儿砍你干什么……不对,就算你不是我朋友他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砍你啊。”

“那他当年为什么要贩毒啊?”蒋随小声说,“他看着也不是很坏。”

上一辈的事情,段灼没有亲身经历,不是特别清楚,只是听人说,段志宏的娱乐城早年间就是泡澡按摩和唱歌的地方,后来因为被人忽悠着抽了包烟,染上了毒瘾,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娱乐城的收入不够段志宏买毒品的,渐渐拓宽业务,开始些违法勾当,随着毒品供应链被捣毁,货源不停涨价,最后只能以贩养吸。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段灼耸耸肩,“但是无法求证,他很少跟我聊这个。”

蒋随听得出神,嘴巴一直都没合上,直到段灼捏着一片西红柿,碰了碰他嘴唇。

“吃吗?”

蒋随一口咬住,慢吞吞地咀嚼,心情复杂。

他都找不到什么词汇去评价段志宏这个人,要说他作恶多端吧,但他对家人又是慈眉善目的,起码对段灼是这样,要不然父子俩早闹崩了。

但从小的教育宣传又告诉他,贩毒本身就是罪无可赦的事,段志宏伤害太多无辜的家庭,如果因为他是段灼的父亲而对他产生同情,这很不应该。

段灼看出了他矛盾的小心思,直言道:“你要不想和他说话就甭搭理他,待在房间就行,他不会来干扰你的。”

蒋随一直拧着的眉毛舒展开来,指着冒烟的油锅说:“快快快,要热过头了。”

段灼立刻关小火,往蛋液里加了点佐料。

落入锅里的鸡蛋液凝成了金灿灿的一个圆,段灼用筷子翻搅两圈,捞出来,又把番茄丁一并倒入。

蒋随第一次见他煮东西,颠勺那个劲儿还挺像那么回事。

在锅底的酱汁变粘稠时,段灼把鸡蛋液倒了回去,光闻着这扑面而来的香味,蒋随就敢断定它一定很好吃。

“这做饭是你自己学的吗?”

“以前在饭店打过工,跟厨师学的。”段灼把浇头淋在面条上,端上桌,捏了把葱花撒上去,“不过就学了几样面食,多的人不教我。”

蒋随迫不及待地抽了双筷子,把面条拌匀捞到自己的小碗里,吹了吹,暴风吸入一大口。

“当心烫。”段灼看着他说。

面条吸得太快,粘在上边的汤汁飞溅到段灼的鼻尖上,蒋随看到,噗嗤一声,抬手帮他擦掉了。

“不好意思。”

段灼皱皱鼻子,他很久没煮东西了,对自己的手艺没太大把握,抬了抬眉,期待地问:“味道怎么样?”

蒋随一口气吃太多,腮帮子鼓鼓的,一边吞咽一边朝他竖起大拇指。

“绝了我的天,我上饭店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很入味,我觉得我一个人就可以把这一盆全吃掉。”

就是普通的番茄鸡蛋面,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似的,段灼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嘴角弯了弯。

要不然……再露两手吧?

本打算晚上再炒的花螺被段灼一并拎出来倒进水盆里冲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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