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午,影黯淡,细若绒毛雪花翻。
灞水之畔,柴令武带着陆肆、柴刀,缓缓踏上归路。
“庄主回来了!”
前方的草垛里,钻出了裹着羊皮袄的柴旦。
将近一年不见,柴旦的身子粗壮了许多,个头快赶上柴刀了。
呼喊声此起彼伏,欢笑声中,各个犄角旮旯都钻出人来,以柴令武教过的孩子为主,李不悔、柴达木也跑了出来。
柴旦叫了一声庄主,然后与柴刀叙话。
毕竟是将近一年没见到阿耶了,有数不尽的话要说,哪怕是些家长里短。
李不悔、柴达木面孔通红,热切地看着柴令武,叽叽喳喳地说着一年的变化,炫耀着自己读了几本书。
“柴达木可以呀!”柴令武听到这小子在开始接触《论语》,赞叹了一句。
“李不悔长大了,更漂亮了哟。”柴令武笑眯眯地说了一句,然后就看到李不悔忸怩地捏着衣角。
会臭美,是真长大了呀。
庄里仍旧平静,只是原先酿酒坊的位置上成了一片废墟,即便是洁白无瑕的雪,也掩不净浓重的黑。
柴刀家的主卧里,大炕上,管事柴跃浑身白布,裹得像木乃伊。
“庄主,那些东西已经毁了,谁也别想捞到。作坊,老汉亲手点燃的,还剩五百坛烧刀子。”柴跃一脸的桀骜。
“倒是打了两下,不碍事,只是我想借机闹大。霍国公府,什么时候吃过这亏?”
“大公子倒是来过,想为柴家庄出头,却被我拒绝了。大公子太稳了,不够热闹啊!”
柴令武微微点头。
柴哲威有这个态度就行,真论处理,他没自己方便。
倒是柴跃说没什么大事,柴令武才不会傻乎乎地相信。
“断了根肋骨,已经校正,快养好了,皮肉伤早就好完了。”炕边的郎中撇嘴。
“只要能整治这帮孙子,老汉能给自己再添点伤。”倔强的柴跃露出狠色。
不要低估了柴跃的气性,他真干得出来。
柴令武温和一笑:“不用再费那劲,我既然回来了,你就静静地看我做吧。今天柴旦他们怎么不读书了?”
柴跃叹气:“嗨,这两天下雪,庄上索性让先生休沐了。当天的事,多少让先生有点畏惧,怕那啥来着。”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趋吉避凶也是人之常情,无须苛责。”
柴跃大着嗓门叫嚷:“李不悔她阿娘,庄主他们还没用膳哩!赶紧弄上三大碗丁丁汤饼!”
隐约有人应了一声。
不多时,一个眉眼与李不悔八分相似的女人,端着方盘入屋,方盘上三个大碗的汤饼格外醒目。
丁丁汤饼选择小麦面与蔬菜、豆腐、猪肉等材料做成,这所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将面饼揉好后切条,然后再切短为一小截的样式,后世在陕、新盛行,各地风味略不同。
上头还泼了油茱萸,味道虽然赶不上辣椒,在这个时代也只能将就了。
这道小吃,还算是灞桥的特产,据说汉高祖刘邦当年驻军霸上时,身边的薄姬(也就是后来的薄太后)尝过这道小吃,颇为喜欢。
柴令武倒是真饿了,一口热辣的汤咽下去,经受风雪摧残的身子恢复了暖意。
吃一嘴汤饼,细细品尝,一段段汤饼筋道、有弹性,配上肉香十足的臊子、辣辣的茱萸,当真让人胃口大开。
李不悔她阿娘,也就是个三十岁的小寡妇,服纪期限倒是已经过了。
可是,出现在柴跃家,不大合适吧?
柴跃还是个鳏夫。
待她收碗离开屋子,柴令武眼神怪异地看着柴跃,让他莫名心慌。
“不是,庄主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身上带伤,她是庄子里公推出来照料我的,毕竟两个儿子是大老粗,儿媳妇又不方便,怕被人笑话……”
“李家娘子干农活、养牲口不行,就是一手厨艺凑合……”
好吧,大名鼎鼎的扒灰皇帝还没有出生,此时的大唐道德观还是正的,大家很抵触此事。
至于柴跃的解释,呵呵,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确有其事。
反正不违反唐律,怕个毬啊!
唯一的问题是,柴旦恐怕得叫李不悔同学姑姑了。
……
民部考功司的议叙,其实就是走一个程序。
张阿难亲自下去见证过的人,背景出身还如此显赫,功绩也足以服众,打一个上上又何妨?
累计三年上上是优先提拔的依据,可你看看人家的出身,需要你刻意给上上吗?
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倒是柴令武拒绝了这个评议,上上太招摇,自己又没有建立极大的功勋,一个上中足矣。
可是,这不是让考功司为难吗?
高俭漫不经心地踏入考功司,郎中立刻将难题抛给了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