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纷纷下城头,心头稳了下来。
但凡官员敢带着百姓拼命的,就算敌人能破城,那代价也是高得吓人的。
张巡便是最好的例子。
怕就怕,官员临阵退缩,甚至是弃城而逃,那将会对人心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柴令武面色从容,心头还是有点忐忑的。
阿诺瓦塞与皋兰渠被派出去,通知尕愣口与比隆方向的百姓撤进山里,也不知道会不会来得及。
估计,会出现一些“马贼”,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河州折冲府换防的命令是否正确,柴令武也无从置喙,人家正五品下的折冲都尉也不需要顾及柴令武的感受。
月光洒在宁静的街道上,一个有点佝偻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扶了扶腰间的横刀,强作镇定地沿着马道上去。
“明府怎么来了?柴刀与阿融呢?”柴令武隐隐带着些怒气。
事先,他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要阿融与柴刀照看好罗大宣啊!
罗大宣的面颊微微抖动:“本官已经吩咐他们照看好李不悔她们。身为米川县的首任正堂官,老夫必然要名垂青史,总不能让后人戳着脊梁骨说:看,这就是那个畏战的县令!”
“老夫老了,该见识的见识过了,该吃喝的吃喝过了,除了家人,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老妻在黄泉下等候老夫久矣,该团聚了。”
“放心,老夫保证,绝对服从少府的命令,不添乱。”
城头的火把在夜风中摇曳,巡逻的弓马手与百姓路过,看到县衙两位官员倚柱箕踞,不由停下脚步,轻轻抚胸一礼。
官员尚且不怕死,何况百姓?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难熬,也最是让人困顿。
罗大宣裹着粗硝的皮毛,靠着柱子,鼾声起起落落。
年纪大了,精力没法跟年轻人比。
柴令武起身,看着遥远的左手边。
黯淡如豆的火把,如果不是柴令武的眼力好,很容易忽略过去。
马匹停到城墙下,一个吊篮垂了下去。
这种非常时期,不可能打开城门,就只能通过吊篮进出。
来人出乎柴令武的意料,不是阿诺瓦塞,也不是皋兰渠,而是罗大宣安置到马尔坡的人。
“少府,有军队抵达马尔坡,很快就会到县城了!”
柴令武愣了一下。
看样子,是从比隆方向进来的。
“还未请教……”柴令武正式拱手。
“湟中小月氏遗民牛夜。”
当年西域大月氏被匈奴击破,大月氏大部迁徙中亚,留下来与汉人杂居,分布在湟中、令居及张掖的就叫小月氏,不是贵霜王朝那个小月氏。
牛氏,便是小月氏的一个姓氏。
牛夜说出来历,才表示他们已经对米川县归心。
柴令武很想对牛夜竖个大拇指,盛赞他阿耶阿娘取名之高,让人五体投地。
任何一个边地的城池,投石车都是必备的。
伍参、陆肆让人检查石弹是否到位,斗里是不是已经装备了石弹,每个人是不是尽量穿戴了甲胄、或者身披牛皮,刀是否开锋。
总而言之,他们会的,柴令武一样都不会。
柴令武负责当人形雕塑,站在箭垛旁就能鼓舞人心。
至于还在瞌睡的罗大宣,就类似于吉祥物。
马蹄声震破晨曦,淡淡的雾气中现出比较整齐的队列。
即便如此,那也绝不是马贼能达到的高度。
看队列或许不能百分之百的准确判断一支队伍的战斗力,却也能猜中八成。
看那长长的队列,伍参准确判断出足有千骑。
弓马手与民壮看到对方的架势,脸色都变了。
即便是有交战经验的弓马手,也绝对没有能力对付如此多的“马贼”。
柴令武看出他们的畏惧,轻轻笑道:“若是出城对战,我们确实没有胜算。可是,我们是在守城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是啊!
他们骑术再精湛、刀法再惊艳,你倒是飞上城头打我呀!
射箭的话,谁怕谁?
仰射与俯射对战,谁占便宜?
一千马贼稳稳勒马,恰恰在大唐投石车的抛射距离之外。
然而,柴令武却满面笑容,手臂猛然挥下,暴喝一声:“放!”
数十枚石弹呼啸腾空,在马贼们嘲讽的目光中,砸入马贼的队列,近百名马贼死伤,模糊的血肉在初升的太阳照射下格外赤眼。
柴令武却微微叹了口气。
投石车的部件,经过他的优化、加滑轮组,不多不少增加了五十步射程。
可惜,第一轮投掷没能弄死“马贼”的头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