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飒飒,嵇盈拼命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只雪山一般大小的筑基期九尾妖狐。妖狐一身雪白的皮毛,如同柔软的大氅,雍容华贵,柔软优雅。两颗红宝石一般血红的双眸,红芒大盛,闪耀天际。
妖狐仿佛被关在地狱中许久,甫一出世,便扬天长嘶。声音如鬼如魅,如泣如诉,余音袅袅,摄人心魄。
妖狐摇动了一下九条尾巴,电光火石之间,便有一股强烈的灵气,化作一道无可匹敌的劲风,如千军万马,向嵇盈呼啸而来。
嵇盈一手将周立刃抓在空中,一手倒悬血河剑,剑眉紧皱,脚下生风,向着远方疾驰飞去。他的身后不断有山川崩裂之声,隆隆传来,距离之近,如无数惊雷炸在耳畔炸响。
那妖狐并不理会逃走的嵇盈二人,它收回血红的目光,低下头,嗅了嗅躺在地上的七尾妖狐的尸体。眼见幼子死状如此凄惨,它不禁悲从中来,再次扬头向天。刹那间,一股巨大的灵力在它口中汇聚成一颗红色血珠。血珠在它口中越来越大。九尾妖狐悲叫一声,将血珠激射向嵇盈逃走的方向激射而出。
嵇盈回头望去,只见顷刻间天昏地暗,惊雷滚滚,巨大的红色血珠如同天降陨石,带着无可匹敌的霸道灵力,正好撞在嵇盈前方的一座山峰之上。
伴随着一声訇然巨响,山峰崩裂坍塌,燃烧的碎石从山顶滚滚冲下,山峰裂开如同蛛网,纵横交错,直至嵇盈脚底。天地间,乾坤颠倒,尸山血海,宛如人间炼狱。
嵇盈只不过是一个练气一层的弟子,而周立刃虽然见识广博,但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练气三层的公子哥,哪里见过此等筑基期的妖兽。此时两人气息紊乱,神色慌张,两股战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透过天地间薄薄的一层血雾,九尾妖狐血红的双目在一瞬间汇聚在了嵇盈的脸上。突然,它的眼中升起滔天杀意,两道避无可避的光芒,如同冰冷的利刃,将嵇盈最后的心理防线切碎。
嵇盈浑身酥软,气息游离,像是秋日湖畔萎靡的花朵,眼中再无半点生气。他的手,再也握不住同门的身体和那一柄血河剑,只听叮当一声,血河剑从他的指尖掉落。
而紧紧抓住周立刃衣领的左手,也在一瞬间干瘪了下去。饶是如此,嵇盈仍旧用最后一点力量,将周立刃扔在了自己的身后,他的身体像一堵坚固的圆盾,矗立在周立刃和九尾妖狐之间。
九尾妖狐眼眸一闪,霎时间,嵇盈便感觉到头中一阵晕眩,他知道自己是中了幻术了。但是最可怕的幻术,就是你明明知道这是幻术,却无法自拔,深深地沉浸其中,心甘情愿地将幻术当做了现实,现实当做了幻术。
在一瞬间,嵇盈看见自己胎穿而来,生于江南书香门第之家。嵇家家学身后,往来宾客,若非赋料扬雄之徒,也是诗同子建之辈,家中亲族和睦,四世同堂,天伦之乐,棠棣之华,其乐融融。
然而,一场莫须有的“文字狱”如一颗惊雷在天空中炸响,炸毁了他全家人的梦想。数九寒天,全家诛连入狱,生父惨遭寸磔,家中男丁俱被装入囚车之中,长路迢远,一路颠簸,直到遥远的北国。一路上,满地冰霜,崖谷湿滑,哭声震天。
家中女眷具备投入教坊之中,保守欺凌,十里歌楼舞榭,一声桨声灯影,秦淮河上,醉月楼上,飘荡着女眷们撕心裂肺的哭声。
白光一转,嵇盈睁开眼睛,赫然间看见自己手持长朔,白衣白马,奔驰在茫茫沙海的战场上。他忠勇无双,南征北战,却功高不爵,命运乖舛,戎马一生,战功赫赫,终不封侯。
此次他率军出征,孤军深入,却深陷敌人埋伏。但是将军挥动长朔,四战不退,终于力竭而死。敌人的长矛一次次地洞穿了他的胸膛,将他扎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将军遥望着那遥远的都城,想到不久自己就要被人遗忘,心中充满了遗憾。
白光再次一转,嵇盈睁开眼,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伛偻独行的垂垂老者。老者走在一条阒寂的街道上,入目是满眼的破败萧条,房倒屋塌,草木摧折。
平日里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阒无人烟,四周安静地仿佛能听到呼吸的声音,如观肺腑。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这是一座在不久前被敌军血洗的城。
老者在街上踽踽独行着,他搜寻着自己的亲人,想再一次看到他们的音容笑貌,想再一次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想再一次投入他们温暖的怀抱,可是,他走便了每一条街,爬遍了每一座山,趟过了每一条河,他竟然连一具尸体都找不到,十几条人命,竟然好似从没有在这个世界上活过一般。
老者走着走着,便感觉到一股悲怆之气,从腹内翻腾,直冲穴海,终于,他支撑不住,呕出一口鲜血,重重得倒在地上。
嵇盈知道这是幻术的世界,但他也知道,这是血淋淋的现实。
他看着那些殷红的血,那些悲伤的泪,那一具具残破不堪的尸体,和一处处慌乱颓败的断壁残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