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朱辅离开之后,朱厚照第一时间就屏退了那些中军都督府的将士。
“殿下,你先前说的可是真的?”
“兵书的事情?”
“对!”朱厚照轻轻点头:“但那兵书说到底也不过是我将我所知的写了出来。”
“与其叫做兵书,其实还不如叫做……战争的本质。”
“哦?”
本来就略有些感兴趣的王守仁瞬间眼中就多了些其余神色。
“殿下可否细说?”
朱厚照轻轻点头,而后抬头朗声道:“牟斌,带上锦衣卫,把不该有的人都赶出去!”
经过了多次清理,现在应天府的两大镇抚司已经彻底干净了下来。
而其中满满都是那些该死的、不该死的人的鲜血。
世不乱,而锦衣卫太乱,再加上他们本就更容易接触到某些别人不该接触到的东西……
所以不论牟斌,还是朱厚照,两人都默认了从重而治。
这也就是为何也会有不该死的人死于这一场杀戮之中的原因。
有些时候,站位错了,就算没有做错事,那就已经是彻底错了。
而后便有了很多嘈杂的声音响起、落下。
短短片刻,便再也没有了任何声音。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伯安,你认为,战争的本质究竟在什么地方?”
王守仁抿嘴沉吟了一阵,而后抬头看向朱厚照:“虽然千百年来,先圣都在不厌其烦地说着仁义,但真要论及战争,无非就是一个利益了。”
“就像蒙古如今势大的鞑靼部、建州女真,起初,他们或许还是因为冬日难熬,所以才选择了侵我大明边关,但时日越久,他们必然会生出更多心思。”
“比如南下夺国,享受那太平盛世……”
“前蒙元不也正是如此?只是他们行事太过粗鄙,自然无法享国百年、数百年。”
“可若是真要再让鞑靼攻入中原、女真翻盘入住华夏,那他们必然再不会如蒙元一般怀柔、杀戮两不相成。”
“教化是不可能了,他们也没那本事!估计到那时候,华夏大地上必然要掀起一场不下于五胡之乱的血雨腥风……百姓……”
他并未再说下去,可朱厚照眼底却实打实地闪过了一抹阴翳。
王守仁看得很清楚,可他还是低估了。
那一场的血雨腥风远不及五胡乱华,可其后果之严重,犹有过之。
随着明灭,汉儿的骨头也被彻底打碎,即便是到了他生活的那个时代,真正骨头硬的汉儿甚至还不及这片大地上所有人总量的六成。
那个时代再也没有了匹夫一怒,血流五步。
蝇营狗苟之辈、卖国求荣之徒、欺上瞒下之众、无礼无耻之行比比皆是!
礼崩乐坏不外如是!
一场五胡乱华,激起了汉家百姓的骨血,最终铸造了那个男儿仗剑敢独身北上的大唐。
可大明一灭,足足过去数百年,汉家所有百姓也还是未能彻底将破碎的脊骨拼凑完整……
仅有不足一半人……还在顶着华夏二字,负重前行。
百姓何辜?!
“伯安,你的猜测也不无道理,但这个问题暂且不论。”
“重新说回来战争的本质。”
“就是利益没错,这利益从一开始的糊口,再到享受荣华富贵,其实本来就是所有人的共同想法,就算大明的百姓,所求者不也是如此?”
随即脸上闪过一抹冷笑:“可既然如此,为何我朝太祖要推翻蒙元?”
“就是因为他们太贪!贪到想要奴役我汉儿永世,可他们又怎么想过,我汉家数千年文华,又怎能臣服于蛮夷那种粗鄙的贪婪?”
“若是他们能懂得‘节制’二字,百姓又怎能活不下去,以至于全国皆反?”
“百姓的根都被那群贪婪者掘了,保荣华富贵?”
说着朱厚照的目光就落在了王守仁的身上:“你说,这些同现在……何其像也?”
“太祖为民、太宗为民、仁宗为民、宣宗为民……这就是盛世了。”
“而他们之后,我朝又有几人真正敢明目张胆为民?这不就已经是乱象了?”
王守仁额头上已经有了汗珠滴落。
只能说朱厚照胆子太大!
若非他是当今太子,恐怕当今圣上绝对容不下他!
只是现在朱厚照说得痛快了,他就听得越发肝颤了。
然而下一刻,朱厚照颓然落座。
“就连我爹他……说到底也不是为民啊……”
“唐太宗所言君舟民水,到底有几个帝王能铭刻于心?”
“说到底,战争是利益因利益而生,但这利益却是朝廷的延申啊……”
“若是朝政清明,战争就算输几十上百次又如何?只要胜了一次,那大局已定……”
“可若是朝政乱象横生,朝中党同伐异而丝毫不顾黎民百姓,那就算战争胜了再多,只要输了一次,那必然国将不国。”
“眼下朝中,我又何须明说……”
对啊!何须明说!
只要稍微往外站些,就已经能看明白了。
“伯安啊……你现在知道为何我朝自英宗后就武备越发松弛了么?”
“问题不在军中,在朝中啊!”
战争为政治服务,政治呢?因什么而生?
因百姓!你玩政治,没问题,可你要是在政治中为自身擢取利益而忽略了政治的根本……
天下百姓能饶得了你!?
甚至……天下,本就是因百姓而来的啊……
王守仁也是喟然长叹:“百姓……”
没错,战争的本质其实不是其它任何东西,正是最容易被那些军事家、政治家所忽略的人!
连天下百姓都保不住,还想保住别的东西?
就不怕鱼与熊掌皆失么?
只可惜,这个时代的人,都只记得两句话。
天子代天而牧民。
群臣百官代天子治民。
是牧和治!这两个字,真是用在人身上的么?
打心里就没有一个将天下百姓当作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即便有,一朝一代,又能有几个呢?
沉默了一阵之后,王守仁就默默开口:“殿下,这就是那本兵书么?”
朱厚照深吸了一口气,将涌上心头的情绪压下去。
“是!”
得到答案,王守仁就笑了出来。
“若是这样,殿下,这本书还是留在你自己身侧吧,帝王术,也不是谁都可学的。”
没错!帝王术!
这就是他对于这本朱厚照口中所谓‘兵书’的评价!
与这种涉及到天下本质的东西相比,就算是权谋那些东西,也不过是糟粕了。
而这书,最适合的人,只有那些真正具有雄才伟略的帝王。
明本质而知套路。
只要朱厚照一直能看到最本质的东西,那些朝堂上的权谋,很简单就能看穿了。
只需要稍稍动点脑子罢了。
所谓的老狐狸,不过也就只是狐狸而已。
“伯安……你看我……很傻么?”
“不傻!”
朱厚照嘴角再度勾起:“那就对了,这书我本来就不是仅仅给我那些后世子孙写出来的。”
“现在让你看,不过就是给你以后书院要教的东西添上一些彩头罢了。”
“更何况,这还只是一些算不上真正大头的东西,无需如此防备。”
后世那战争论……看得人不也是多了去了?
可真正能知其意而付诸实践的,又有几人?
世间总归是庸人居多的。
在说了,教材总归还是教育意义居多,真正想要学本事,从来都是在实操中慢慢来的!
当即王守仁就瞪大了眼睛。
就这种的,还不算大头?那大头会是什么?
“殿下……你这是要做开道祖师?”
“啥?”
朱厚照一愣,还没明白过来王守仁说这话的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