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彻底无视了青柳母子的存在。
就算青柳先生朝其他人打招呼,他们也只会嗤嗤冷笑着,把眼神鄙夷地离开,说着:“哎呀,哎呀,真奇怪,是哪里来的傻瓜在叫吗?”
又或者在路上遇到青柳先生,村人也会从他身边走过去主动找茬,大吼着:“别挡道,想死吗你!”
这种幼稚的孤立与霸凌,完全不像是思维正常的成年人能做出来的事情,但村里的众人就是统一持续着这种行为,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
我的父母也是一样的,他们不止一次吼我说:“不准再去青柳家,不准再坐他的车,也不准和他来往!如果你敢和那种不守规矩的人接触,我们家也会变成那种下场!”
青柳先生大概也知道这一点吧。
反正至此之后,就算我从八甲田的学堂回来,遇到青柳先生的车,他也再也没有停下来邀请我上车了。
我也真的没有再去过青柳家。
后来,小彬泽里的众人彼此依旧和谐生活,但也依旧孤立青柳母子,村里的好事者也会时不时找青柳先生的茬。
青柳先生每次都是道歉,他成了整个小彬泽的出气口。那种全村范围的孤立和霸凌一旦成型,施加给他的所有恶意仿佛都师出有名。
就这样过了很久,我也慢慢长大。
记得有一天,村里人聚在村长家的酒会的时候,很少主动出现在大家视野里青柳先生主动上门,他看起来很恼怒:
“谁戳了我的汽车轮胎?没车的话,我就不能带母亲去医院了。你们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但是不要碰我的车,我的母亲需要那个!以前的那件事情我已经真心实意道过谦了,我也想和大家好好相处啊!”
可是,聚集在一起的村里人只是嬉笑,对于青柳先生的恼怒全然不当一回事。
“那种事情谁会知道啊,蠢货!”
“外来的东京人还想找我们的麻烦?赶紧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你妈那个老不死的,赶紧趁早找地方埋了吧!”
“……”
又是一通不讲道理的臭骂,而且越骂越难听。
青柳先生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也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离开。
在他走后,村里人也不忘再奚落:“明明也没赚到什么钱,一天天的开着车显摆什么呢?有能耐就再搬回你的城里去啊,真是的。”
那时候,已经有独立生存能力的我就觉得……
或许我真的应该离开小彬泽吧。
之后的没多久,我就去了东京。
我在东京赚到了一些钱,过了两年也买了自己的汽车,也是一辆丰田车。
我觉得我应该回去小彬泽看看,不知道为什么,比起去看望和我一直关系不错的村里人,我更想去看看已经很多年没说过话的青柳先生。
那时候,青柳先生的母亲已经过世了。听说是因为一直以来的病症走的,我不知道其中的细节。
只是听说,后来青柳先生就变得疯疯癫癫了。
他在老宅的家里画满奇怪的符号,行为也变得非常奇怪,有人看见他在大冷天只穿一条兜裆布,在自家门口哈哈大笑。还有人不止一次看见,他出没在小彬泽乃至临县的埋葬早夭孩童的荒冢处。
面对疯掉的青柳先生,村里人一开始见到他还是骂他,可后来也觉得他行为举止异常怪异,就算见到也是远远避开。
我记得那天,我开车回去青森。
路上有所耽搁,等到小彬泽的附近时,已经是凌晨的一点多了。
回去村里的路拓宽了不少,但没有什么路灯,黑漆漆的。
我缓缓开过沿河的河岸林子时,突然听见有人叫我。
“小望!”
那是很熟悉的声音。
我把车停下来,摇下车窗,看到林子里面晃出一道人影来。
那是青柳先生。
借着车灯的光亮,我看到他比以前老了太多,身体干瘦,精神状态也很不正常,但我还是认出了他。
青柳先生的穿着很奇怪,他只穿了一套兜裆布,双手分别握着一柄木槌,也一个造型古怪的铁环。
“青柳……先生。”
“啊,望,真的是你啊。”
他站着朝我笑,嘴角有涎水淌下来。
我不知道青柳先生是怎么在昏暗的环境下,认出坐在车里的我来的。
“你去东京了啊,望。汽车,嘿嘿,你过得很不错,望。”
青柳先生大概确实疯了,他的语气含糊,我在他的眼睛里面看不到正常的神采。
“要不要上车,我送你回村里去。”我问他,“现在很冷。”
“不,不,我不回去。我还要……还要……”青柳先生摇头,“哦,小望,你是该离开的,离开小彬泽。这里不好,非常的……不好。”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青柳先生却背过了身去。
“你要回来多久,小望?”
“我不知道,只是看看。过两天就走了。”
“嗯,嗯。我以前说得没错吧?只要好好读书,你也可以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的,你这样的孩子该去外面的。”他这样说着。
不知道为什么,青柳先生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清晰了不少。
但我看不到他那时候的表情,也来不及再叫住他。
只是看着他干瘦的身影,敏捷地穿梭进了河边的林地里。
我看到他毅然决然走进了河水里……
我连忙下车去找他,可找寻了大概半个小时,却看见他湿漉漉地出现在河对岸,朝我摆手,示意我离开。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青柳先生了。
也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小彬泽。
在那次之后,大概只过了两个月,还在东京的我得到消息:小彬泽就那样不明不白的消失了,小彬泽范围内没有任何活物遗留。
迄今为止,在我写下这些啰嗦的絮叨之前,我看过很多和诅咒相关的书。
我大概知道,那天晚上疯癫又绝望的青柳先生在做什么了,那是——
丑时参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