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钧踱着大病初愈的小软腿一小步小步地审视自己所在的‘家’。
朱家祖上虽不见得有什么光辉事迹或者丰功伟业,毕竟曾经也算小富过,然而,祖产经过数代败家子挥霍传到朱翰墨这一代就仅剩那么一座四进院还有数顷良田,倘若好人一生平安的话后代子孙保个温饱应该不是问题。
然,雷打真孝子,财发狠心人,佛度有钱人,哪个年头不都是好好老实人吃亏。
看着久未修缮过的宅院,朱成钧知道这个家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朱家的主要收入来源除了祖宗福荫的几顷良田,外加朱翰墨做私塾先生的那么点微薄薪资就再也找不到可以扣铜板的地方。
朱翰墨又是个十足书呆子,根本不善持家,朱家的光景眼看就一日不如一日。
都说曾经富贵过的人家扫扫地板缝都够再吃三年,眼下这个家即便把地板都掀开能看得到的也只有土。朱成钧察觉到这个家暮气沉沉,若再遇上个风吹雨打,败亡也就是弹指间的事。
乱世的世道有多黑暗,几乎每家每户都不可避免的遇上点风雨,自己家就能幸免?
看到这一切,朱成钧不禁感慨:未来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当奋发图强啊!
然而,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带领一个家族翻身,又岂是嘴上说说脑子里想想的那么简单。一个家族若没有足够的基础和相当的底蕴,再有个人的资质属于平庸之流的话不走上几个好运要想改变翻身做主就只能祈求上天垂怜了。
前世苦,今生苦,朱成钧感觉自己仿佛受到了诅咒一般,跳不出无尽苦海。
朱成钧怀着满腹心思慢悠悠地来到中庭,路上竟连一个仆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少爷,老爷吩咐过不让你随意走动。”账房先生兼管家小跑着跟了上来。
账房先生兼管家叫阿福,貌似所有小地主家的仆人都喜欢取福禄寿之类的吉祥名字。
阿福虽有管家之名,却是奴籍,从他祖上开始就是朱家的奴仆。
在封建社会,一个人一旦被打上奴籍烙印,其命运就跟主人家彻底绑定在一起,与主人家荣辱与共。知道阿福的身世,朱成钧竟有同病相怜的共情。
这个家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再也无力维持奴仆成群的排场,现下除了几个干杂活的长工外加一个账房兼管家就再看不到其他面孔。
“福伯可有空?”朱成钧面带微笑问候道。
“啊……少爷有何吩咐?”福伯愣了愣,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暗道:少爷伤好后性子也跟着变好了?
“家里很拮据?”朱成钧随口一问,心里也想了解了解自己这个家有多少家底。
听到这句话阿福的脸当即沉了下来,心道:面相看起来是和善了,本性却是没变。
“不方便说?”朱成钧不解福伯前后的表情因何变化这般巨大,心道:难道他是误会哥们要支钱去干一些儿童不宜的风月事?这时脑中突然浮现一幅活色生香的画面,吓得朱成钧连忙把它晃掉,暗骂道:色胚!原来的这个家伙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身体还未完全长成竟已是花丛常客,自己现在身体这么虚弱绝对是拜他昔日过于频繁地挥霍生命精元所赐。
“老奴不瞒少爷,自打您出了这一档子事,家里的的存银已经很难支撑到夏收了。”阿福负责朱家的钱袋子,家里的财务情况是再清楚不过了。
“我知道了,你若无事的话陪我出去透透气。”来到这个世界还是第一次出门,南宋末年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道,是该有个初步的切身认识了。
“这……老爷不让你随意走动。”阿福面露难色低着头颅,心道:平日里话没到三句少爷就会说到银子上面去,今日却只字不提钱之一字,难道少爷是认真开始关心家事了?
对此,阿福倍感欣慰,心道:果然,人只要成了家就会浪子回头。
“有你陪同也不行?”朱成钧笑着问道。
“这……少爷稍等,老奴这就去支取些许银两。”阿福刚要转身就被朱成钧叫住了。
“我不上集市,就在附近转转,正好有些问题想顺便向您老人家请教请教。”朱成钧口吻客气温和,笑容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啊……不敢……少爷折煞老奴了……”福伯感到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这一刻,阿福终于确信自家少爷是真的转性子了。
“副伯请带路。”朱成钧微笑道。
“少爷唤老奴阿福即可,少爷这般客气,让老奴如何担待得起。”福伯低垂着头颅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朱成钧没有在称呼问题上多作让步,一口一声亲切的称呼直让这个为朱家当牛做马半辈子的老奴感激涕零。
人只要受到真诚无私的善待,大多都会心存感恩。
一老一少漫步在空寂雪地中,二人有说有笑,画面看起来非常和谐。
通过一番交谈,朱成钧对这个家的财务情况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如此说来,这个镇上有不少人家都曾受过朱家的恩惠,更有好几户人家还拖欠着我们家不下千两银子。这都三年过去了,他们是恶意拖欠还是确实有难处一时还不上。”这个世道乱得很,每个人随时都有破产沦落街头的风险,拖欠得越久债权人的风险也就越大。
“是老爷……不让老奴去讨债。”阿福摇了摇头长叹道。
朱成钧对圣贤之言简直到了膜拜的地步,竟效法古仁人施恩不图报的高尚善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