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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翰林编修

和珅虽指掌翰林院一年,但钱楷与他交往不多,原本不愿让他迁官,可想着湛露之事,只怕自己出言相阻,又被乾隆斥责一番,故而一时不言。彭元瑞却答道:“陛下,臣以为,这钱楷文采出众,又工于书法,正是翰林之选,改部虽然可授六品,却怕是用错了地方。”

彭元瑞这样说,是因为清代官职升迁,并非只看一时之选。其实散馆考试,一等的往往只能授翰林院编修,二等的却很可能改部。表面上看,六品的六部主事要高于七品的翰林编修,可翰林每过几年,就有一次大考,如果大考再次名列前茅,在翰林升至五品,乃至四品,都有可能。相反进了六部,官员之间竞争极其激烈,反而不好升迁。

但乾隆似乎不太在意,道:“彭元瑞啊,钱楷工于书法,翰林六部都缺这般人才,可他另有一番长处,这些时日,朕看过他清字课业,已渐渐娴熟了。翰林用清字的地方不多,改六部才是人尽其用。朕不仅要改他进六部,还要授他军机章京,军机公文撰拟,眼下也缺人啊。”所谓军机章京,是军机处里的中级官员,平日负责朝廷文书下达,职权甚重。彭元瑞见乾隆所言有理,只好改口赞同,和珅自然也没有异议。

乾隆又往下翻着试卷,道:“这一篇……朕也知道,那彦成的。阿桂有这样的孙子,也是后继有人了。只是他是大学士之孙,官职拟定之事,就不需你等参与了。朕先授他编修,以后如有功勋,再行升迁不迟。”大学士和军机大臣往往也要统领六部,把那彦成暂时留在翰林,不去改部,也是乾隆担心阿桂势力过盛之故。和珅和彭元瑞自然没有异议。

眼看试卷翻到最后几张,乾隆忽然眼前一亮,道:“这篇写得好,罗因鸟而始张,鸟以目而罔逸……理密文连,丝交花簇,隙漏相承,玲珑互复……盖集目成罗,唯一罗乃收众目,而分罗得目,非一目可抵全罗……文采、气韵,兼而有之,又不见滞涩,这般行文,今日试卷里,当要数第一了。”最后尚有三篇试卷,乾隆观其大略,都不满意,道:“和珅、彭元瑞,你等过来看看,若无异议,这一篇朕取为第一,如何?”

和珅和彭元瑞将几十篇庶吉士试卷一一对着看了,和珅尚且未答,彭元瑞已答道:“回皇上,臣以为这篇试卷,确是不错,皇上拟为第一,臣没有意见,只是不知是何人所作?”

“若朕记得没错,此人应是……阮元。”乾隆自江春举荐阮元后,对他书法字迹,也时常留意,故而这时见了试卷笔迹,渐渐想了起来。又道:“彭元瑞觉得不错,和珅呢?这阮元在翰林院中,表现可好。”

和珅听到阮元姓名,心中倒也思绪复杂,一时说不出话。

阮元传胪之前,和珅听宫中消息,便知道阮元与江春关系密切,当时便备了礼物送到总商行馆,想着阮元若能与自己共进退,自己也能顺藤摸瓜,把两淮盐务纳入自身势力之中。可阮元收了礼后,并无其他动静,更没有上门拜访过自己。

他曾暗地里调查阮元家世,知道阮元祖母妻子,都是江春同宗,自己拉拢阮元的策略,原本没错。所以翰林之中,他也有意数次接近阮元,阮元态度尚属谦和,每次见到自己,都恭恭敬敬的作揖成礼,称自己一声和伯或和中堂。甚至偶尔还会提出一两个问题问自己,自己懂的,也就随意解释一番,好在阮元也没问自己不懂的。

按理说,这样的态度,自己不是很满意,和那些登门送礼的官员相比,阮元的态度简直就是不近人情。可翰林之中,对自己恭敬,同时能看出学问的,还真就只有阮元一人。钱楷见他,是成礼后便离去,再不多言。胡长龄、那彦成等人,更是见到自己影子,便即退避三舍,绝不与自己相交。翰林中倒是也有向自己献媚讨好的,可那几人学问浅薄,只怕难成气候。若说既值得,又有可能收为旗下的翰林新进,只怕也只数得上阮元了。

想起湛露之事,自己也不免有些心虚,乾隆对阮元和江春的关系,对阮元的才学,了如指掌,自己若是因为私交不够就排挤阮元,只怕又要被乾隆训斥一番。故而只好说道:“回皇上,臣以为阮元此人,原本才学不错,入翰林后,学业也自精研。散馆之前翰林开庶常馆,入馆读书者不多,阮元便是其一。皇上真知灼见,臣自无异议。”翰林选举乃是公事,故而要称臣。

“很好。”乾隆看二人都已认同阮元为第一,便继续道:“那便照例,授编修之职吧。”说着又看过其他卷子,眼看编修、检讨、改部之任,已经拟定完毕。对彭元瑞道:“眼下授官之事,朕已拟好,彭元瑞便去拟诏吧。”翰林授官与六部外任不同,不甚拘泥程式,彭元瑞领了旨,便下去草诏了。

眼看翰林授官之事已毕,乾隆道:“翰林的事,今天就到这里吧。今日另有一事,宣王杰和尹壮图进来。”

和珅记得,苏凌阿向他送密信时,提及的官员,就是这位内阁学士尹壮图。

尹壮图的名字,阮元也有所耳闻,只知他为人正直,敢于进谏,这一天他说了什么,阮元无从知晓。但几日之后,翰林院也收到消息,乾隆准备彻查山东山西仓库存银,此事是六部负责办理,翰林院不过讨论一番,也就散了。

又过得几日,翰林院的散馆考试成绩公布,位在第一的,果然便是阮元,授了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那彦成也授编修,钱楷则授予主事。胡长龄、汪廷珍、刘凤诰三人是一甲进士,上一年就已授职,故而此次不再升迁。

听闻阮元高中,江镇鸿自然大喜,也提议摆宴席为阮元庆祝,阮元再三推辞,才改了寻常家宴。他本觉得,江家这一两年来,形势也未见好转,加上去年江春去世,未来前途并不乐观。但江镇鸿觉得,阮家时隔三十年,终于又有人立足官场,着实不易,心意还是要表明的,阮元不好拒绝,只得与江镇鸿以茶代酒,饮了数盅。

但就在此时,杨吉忽然过来,道:“伯元,外面有个太……有位宫里来的公公,说有旨要宣。”他原本瞧不起内监,只想说太监二字,但觉得阮元用词一贯文雅,不好说得那么直白,才改了口。

阮元心中自也疑惑,编修授职已过,却又有什么事,不过几日,便来宣旨?但旨意到了,也不能不接,便走到门前,下跪接旨。那内监他在宫中见过两次,知道名叫呼什图。

只听呼什图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阮元才学兼优,勤勉奉公,朕甚嘉焉。着令充《万寿盛典》撰修,兼朝鲜国使迎送。钦此!”

阮元自接了旨,心中也是又惊又喜,喜的是《万寿盛典》撰修,乃是朝廷中博学儒臣所能执掌,自己中进士不过一年,就能参与其中,自然是乾隆格外重用之故。惊的是朝鲜国使迎送一事,朝鲜历来西来清朝的使臣,都是精于儒学的朝鲜名士,故而清朝方面,往往也会派出朝中学术最为精通的儒臣前往迎送。自己若得列迎送使之中,乃是莫大荣幸。

故而阮元也有些疑惑,问道:“内监大人,我听说朝鲜使团上年来过京城一次,去年冬天就走了,怎么现在就要准备使团迎送之事了呢?”

呼什图道:“朝鲜使臣当在皇上万寿之前,入京朝见,也不过是三个月以后的事,皇上说了,你初任编修,不知迎送之事,故而要早做准备。今番迎送,正使乃是礼部尚书纪大人,你同他学习便是。阮元,皇上同和中堂这一番厚爱,以后你可要记着啊。”

阮元连声应是,呼什图看着阮元,忽然俯下身子,轻声道:“阮翰林,京城里的扬州糕点和六安茶,要比江南贵一倍吧?不过啊,皇上喜欢,和中堂呢,也喜欢,阮翰林出身扬州,想来是有福之人啊,哈哈。”

附上阮元作品《一目罗赋》,乾隆五十五年,阮元于翰林散馆考试中凭借此赋,获得第一名并授职编修:

罗因鸟而始张,鸟以目而罔逸。罗惟取其周遮,目非贵于专一。椓之初听夫丁丁举焉,乃观其乙乙。多为之备,得之在少,而不在多。密为之防,获之在疏,而不在密。然而偏于少则绵绵未成,惑于疏则恢恢反失。观离忘作罟之方,掌礼昧张弧之术。岂织千丝之网,以一统千,如祝一面之罗,解三留一。原夫为罻为罿,曰罗曰丽,或成掩毕之箕,或作翻车之轴。雉何事而离罦,鸿何为而渐陆。理密文连,丝交花簇,隙漏相承,玲珑互复。本一纬而一经,乃或衡而或缩。兔有蹄兮不忘,茧为纶而非独,至于纲举目张,网开鸟覆,逸翩莫翔,修翎已蹙。故结罗者必有四维,而得鸟者唯凭一目。此亦如百囊鱼罟,非九罭皆膏鲜鳞,七属犀函,唯一札或当金簇也。若乃经连极寡,绳结无多,非连罝之组织,异数罟之搓挱,人惟一孔之智,制非四寸之过,空成方而仿佛,缳为椭其若何。若两縁虚设于网侯,莫加采鹄,若单纬初施于机轴,未掷金梭。结比绳枢,竟一棂之徒具,张若縆瑟,何一弦之可歌。盖集目成罗,惟一罗乃收众目,而分罗得目,非一目可抵全罗。是以空为结网之求,缪作临渊之慕,岂虚张而冀其自投,抑徒设而思其偶遇。编一丝以为罩,欲求翡翠之毛,炼寸铁以成罘,愿挂珊瑚之树,正恐鱼缘木上,未识其难,鸟萃蘋中,罕知其误。我皇上道挈乾纲,网开贤路,纶孛宣而人仰机衡,条理密而世钦法度,广搜罗于四海,未尝或有遗材,析节目于万几,安得纪其成数。张鸟罗以有,待岂同文子之书。加一目以何为,无取正平之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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