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话了。”温焕的嘴唇都在抖动,“宫内竟然会有……”
“这又不怪我!不要看我!”赵浚大声道:“我只是省了一点,又不是邋遢!虫子到处都是,到处都有,就算是日日打扫,那也是灭不绝的!”
温焕的脑子已经被吓得不清醒了,现在她竟然在努力和小皇帝抬杠:“证、证据呢……没有证据……”
“你还要证据?!”赵浚觉得被鄙视了,他大叫道:“我父皇母后在的时候,就已经有虫了!虫那么小,又到处都是,生得又快,还容易飞进来!它要进屋,我有什么办法!不要再看着我了!”
温焕没有反应。
小皇帝看着她那已经无法动弹的样子,觉得她实在是可怜又可笑。温焕大概是不想去碰那一团莫名其妙的东西,所以尽力缩成了一团,想离它远些。赵浚试图伸手去把它拎走,后来觉得有点脏,还是无从下手。
他想了一想,还是嫌不干净,拿了帕子包住手,隔着布料将它拾起。那只是一颗长满青苔的小瓦块,黝青的表面附着潮湿的绒线。
“你看吧。”赵浚没有办法掩饰自己的无奈,一边又觉得有些生气:“你这怂包。”
竹马之间本来开始变得严肃而拘谨的气氛便又让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乌龙打散了,温焕很快便不再将注意力放在那些年他挥洒过的钱财上,突然想起了一会儿和季连还有约,道:“今日要找我来,是想要说什么?”
赵浚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他倒是真的没有想过那么多。昨天见温焕没有吃饭,便想叫上她一起,不过现在看来怎么样都无所谓,反正温焕大概率也吃得会比他好。
“你从家里带了多少东西?”
温焕来了精神,她掰开手指一个一个算:“那确实是有许多,不过只有香料是必备的。依我看,你这里最缺的还是人。”
自从来了宫里,唯一经历巨变的就是她带来的几个侍婢同小厮,大概也是都没想到一个人掰成三瓣使,变得憔悴了不少。
负责更衣的侍女不再只负责更衣了,她还要负责端菜。
这当然是夸张一点的说法,来宫里的人本来就带的少,和在府上比起来时也确实算得上是捉襟见肘,最可怕的是小皇帝竟然没再给她拨人。
“你还想要新人?!伺候你的人都快多得赶上我了!”
之前她稍微有提过一嘴,听到赵浚这话,她就默默地把剩下想说的塞进了肚子里。不管怎么说,进宫的伴读比皇帝还奢侈确实很不像样,何况大部分事情她自己有空也能做,并不是那么难。无论如何,世上有怪癖的人千千万万,日子过得奇怪的人也有很多,这点小事都不能包容的话,她白活到这么大了。
不过这样的生活总让她回忆起了在江南读书的日子,那也并不能称得上是一句舒服,跟着她一块去的人头两只手都数得过来,信麟公在从各个方面洗刷她对世界的认知上,做出了极大的影响。
想当年,虽然其他方面没什么好说,在衣食住行上她倒是样样高人一等,从小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根本都不知道钱从哪儿来。而这位老师在生活上爱效仿隐士,希望逍遥自山水之间,不过他自己并不擅长种田,也不喜欢垂钓,更不爱洗衣做饭。故而他的一切食物都是经由仆从的手在外采购回来的。
只要仔细一想,就能明白这个习惯有多可怕。信麟公人倒是个不错的好人,这倒没错。可他真的只适合做学问,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太行。既然他一边不愿意采菊东篱下,一边又想要看到那种隐于山野之中悠闲自得的风景,诸如此类的杂事就只好交给下仆去做了。
那可以说是一段她这辈子也忘不掉的神奇经历……
信麟公一开始打算住进草芦,但后来发现这根本就做不到冬暖夏凉,在腿脚实在受不了夜间的寒气之后,他搬走了好几个月,期间在原地直接差人盖了所大房子。
很快,他又受不了夏日的蚊虫,那些山野里长大的东西个头又大,数目又多,赶也赶不跑。于是他在保持干燥与通风上下了很大一番工夫,所有的缝隙都用细孔的纱堵上了。但说老实话,与其费这些劲搞这么多有的没的东西,不如省下来好好做些正事,一定更加值得……
不过他要是一开始就不搞这些花里胡哨的隐居之乐,从一开始就不会遭这份罪了。
信麟公既然总爱整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自然花费巨大,她作为学生,要是在一旁干看着就怎么也说不过去,于是从温府带上的钱财不知不觉竟以飞快的速度被贴得精光,连正常的买肉都变得困难了起来,从此就真的要过上“悠然见南山”的隐居生活,她开始和仆从一块学着养鸡,有生以来第一次从土里刨出带着泥的地瓜,不得不说虽然不怎么甜,那真的是她吃过最好吃的地瓜……
为了隔绝蚊虫,信麟公真的做到了用纱布将整个鸡舍都包起来的壮举,不过很快就被啄得快没了。温焕一开始还有忍耐着去喂养家禽,不过那种禽畜的粪便到处乱排,总会引来不少虫子,她后来也喂不下去了,和信麟公一块待在屋子里不愿出门。
这种日子非常之难捱,但是信麟公本人不肯服输,死犟着硬是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了大半年。唯一给温焕带来的好处是由于两人都不愿意从屋子里出去,也没有什么能够分神玩乐的活动,便一心待在房内做学问,被卷帙浩繁的书海包围,成绩倒是一路高歌,突飞猛进。但到底老师还是老人家,半年后终于对世俗低头了,他认输的那一天就火速地搬回了自己原来的住宅,重新过上了俗世繁华中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这唯一只能说明的一点就是大家都是俗人,为什么要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专门跑去受罪呢?
这也是温焕第一次见到小皇帝的时候那么无法理解的最大原因之一,说实话,在知道他近况以前,她真的要以为赵浚会变成一个小一号的信麟公,但看起来这一切的简朴生活也并不是赵浚故意作妖,他主要还是穷得没有办法。
这么想想,总觉得他过的日子更加艰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