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河南也就罢了, 雹灾之后必有大旱。可是巴蜀与江淮一带多雨多树,怎么也发生蝗灾了。”刘启一边翻阅各地传来的紧急奏疏,一面骂道:“南方的郡守在干什么?非要朕把刀子架到他们的脖子上才会好好办事吗?”
以往发生蝗灾都是从南方调集粮食救济, 可这次连南方都沦陷了,他们上哪儿调集粮食啊!
难道找百越之地“借”粮吗?
刘启的脸色黑得能滴下墨汁。
然而在晁错看完巴蜀一带的奏疏却松了口气, 上前说道:“陛下, 巴蜀一带的蝗灾多数是受江淮的连累, 目前处于可控阶段。”
果不其然, 晁错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脸色稍霁, 毕竟要是全国沦陷的迟早会引发起义:“通知巴蜀一带的官吏要不惜一切代价救灾, 必要时可以派遣少府的人前去帮忙。”
无论如何,先把受灾程度较小的第二大粮仓救下来, 免得关中以东北的地区拿不到赈灾的粮食。
至于关东一带……
虽然这么说有点残忍,但是关中的基本盘肯定是直属的郡县, 你让皇帝放着自己的基本盘不管去操心齐王赵王的大本营……
嘶……
只能说圣父虽好,但不适用于皇帝这种生物。
“陛下, 太子送上的奏疏提到一件奇事。”卫绾虽是先帝的中郎将出身,但为人仔细, 担任奉常后也是中大夫石奋般一丝不苟地做事。所以相较于随便翻了下奏疏的皇帝,他在仔仔细细地读完刘瑞的奏疏后上前禀道:“太子与思贤苑里的墨农子弟发现蝗虫不吃大豆, 并且对草木灰和艾草的味道十分敏感。太子与楚地的黔首尝试用混着艾草的秸秆燃起浓烟能驱逐蝗虫,并且还以此制作了捕捉蝗虫的工具, 并对当地的黔首开出奖赏。”
卫绾说罢便将刘瑞的奏疏呈上。
刘启迫不及待地接来一看, 随即说道:“把思贤苑的墨农子弟叫过来, 还有, 将太子所奏的灭蝗之法宣传开来, 提醒各地有能力的收集艾草, 没能力的便用草木灰和秸秆防虫。”
末了,还让宦官令把太医也一并叫来:“且令他们赶紧配出太子所说的杀虫药剂,然后在受灾严重的河东与河南一带试试。如若有用,便让各地的粮仓常备这种药剂,以免日后再被蝗虫搞得措不及防。”
说来也是关中走运。
因为马政加上刘瑞搞出大豆的一百种吃法,所以关中种植大都的比例相当之高,几乎到了家家都会种植大豆的地步。毕竟黔首不能时常补充动物蛋白,所以在豆油出来后,肚子里缺油水的黔首无师自通了油豆酱的做法,甚至还会以此补充家庭开支。
因此关中的蝗灾虽然严重到四十年难遇的地步,可是黔首还有豆子作为补充。加上巴蜀一地受灾不重,少府与各地的仓库还有存粮,所以大家勒紧腰带还是能挺过去的。
而比两面夹击的蝗灾更严重的是来自匈奴的威胁。
“今年的灾情如此严重,想必匈奴人的草场也会被蝗虫啃得不剩树皮。”中尉周亚夫在同僚商量完救灾之策后面色凝重道:“匈奴人可不会像咱们一样从各地调来粮食救济。”
“他们一饿只会南下去抢咱们的粮食。”
“而且彼时正是关中召集藩王商议将各国的官员任命权收于关中的大事。”周亚夫没有把话说明,但是大家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匈奴啊!一直都是汉家的一块心病。
自打始皇归天,冒顿把高祖撵出了白登之围后,汉家便失去了对河间之地的控制。
从高祖到高后,再到先帝,无不是对匈奴以安抚为主。
直到出了中行说这个老阉狗。
周亚夫的话让刚刚缓和的气氛又凝重起来。
诚然,吴王不是问题,赵王不是问题,因为生的太多而被分为好几块的齐王七系更不是问题。
问题是匈奴人会不会与赵王等人里外勾结,像几十年前一样一路杀到中原腹地。
“臣以为,民间有句老话说的很好。”老丞相作为白登之围的见证者缓缓说道:“家财万贯,不喘气的不算。”
“一年前的雹灾不仅让关中的粮食锐减,同时也给匈奴的畜牧业造成打击,导致当年雁门,云中,以及代国燕地的外犯频率大大增加。”
“如今又有大旱之后的雹灾,臣恐怕……”申屠嘉想起匈奴南下所引发的惨剧,忍不住闭上眼睛,连连叹息道:“恐怕没有赵王的邀请,匈奴人也会南下而牧马。”
“那时便是北地与关东黔首的灾难日。”
“关于这点,老丞相倒是不必忧心。”担任太子太傅的田叔是在场的官员里最平静的那个,同时也是一鸣惊人的那个:“去年的雹灾后,太子便料到会有大旱袭来,所以让云中郡郡守和西域,鲜卑的商人说了这事,提醒他们不仅大汉将为匈奴人的旱灾付出代价,他们也难逃匈奴敲骨吸髓式的掠夺。”
此话一出,不仅是申屠嘉愣住了,就连刘启都难以置信道:“你是说……”
“匈奴人好酒肉,甚喜巴蜀所产的井盐。”
“鲜卑人买下云中郡的巴蜀井盐后将死去的牲畜泡进盐水里,然后用这种盐水晒出的新盐与匈奴人贸易。”
这,这也行?
别说是刘启被这一操作给秀到了。
就连跟匈奴人打过交道的申屠嘉都忍不住问道:“鲜卑人这么做要是被匈奴人发现了,那可是灭顶之灾啊!”
“是啊!匈奴人又不全是傻子,时间一久,肯定知道得病的都是吃了这种盐的人。”
“可问题是匈奴人至今都没发现这点。”面对同僚的连环发问,田叔还是耐着性子地解释道:“匈奴大旱,死去的畜生多矣,并且也知畜生的尸体过多容易引发疫病。“
“况且跟匈奴人交易的也不止有鲜卑人。”说到这儿,田叔的脸上闪过一丝古怪,同时也对太子的阴险有了进一步认识:“汉人,西域,扶余人,乃至已经七零八落的东胡后裔都是一边对匈奴恨之入骨,一面想赚匈奴人的钱,所以在鲜卑人弄出这招后纷纷把云中郡的新盐加工后卖给了匈奴人。”
刘瑞建议刘启限制与匈奴人的井盐贸易不仅是想提高井盐的价格来坑匈奴人,更是明白奸商这玩意不仅存在于汉人群体,同时也在其他部落里很有市场。
可是就像吃惯了动物奶油的蛋糕后对香精蛋糕非常嫌弃的现代人一样。
匈奴人当然知道大汉出产的井盐味道最好,但也只有少部分的贵族能享受的到。余者就算眼馋这种洁白如雪又味道纯正的井盐也没有那个财力物力去搞到一份,所以将目光转向巴蜀井盐的替代品也是很正常的事。
幸运的是,除了大汉,还有其他国家向匈奴出售井盐。
不幸的是,因为刘瑞的缘故,大汉在制盐上处于技术资源的双重垄断,而扶余人和鲜卑人也不是什么历史悠久的好学份子。
西域那儿倒是接受了安息帝国乃至身毒罗马的技术,可也不能变出巴蜀那得天独厚的卤水来copy西汉的巴蜀井盐啊!
所以在与巴蜀井盐拼质量的高难度挑战下,他们选择将高价买来的巴蜀井盐混进本地盐里高价卖给难求井盐的匈奴贵族。
而这二手转三手的结果就是在今年的大旱后,瘟疫在匈奴人里遍地开花。即便是中行说这样的老滑头也搞不清病毒的源头在哪儿,而军臣单于更是早早地在龙城举行祈求保护的祭祀,希望能借先祖之力来让此事平息。
听完田叔的解释后,所有人都沉默
了会儿。
卫绾倒是不忍地闭上了眼睛,喉结滚动后小声谴责道:“此行非仁义之举,虽是由匈奴人受过,可也会有报应到太子头上的那天。“
“是啊!匈奴人也就罢了,那西域人,鲜卑人,扶余人又何其无辜……”
“呵!说的好像鲜卑人和扶余人就没侵扰过边境的土地,绑架过大汉的子民。”看不下去的周亚夫十分不屑道:“尔等身为大汉的臣民,不心疼大汉的黔首就算了,居然还心疼匈奴人。”
“真是没上过战场的懦夫就不晓得战争的残酷。”
“你……”
眼看着文武大臣的争执一触即发,刘启立刻制止道:“好了!如今的要点是赈灾和应对藩王的不臣之心。”
“匈奴人只要不来掺和就是太子做的正确。”
偏向性很强的刘启扫了眼满嘴仁义道德的臣子,半是威胁又半是警告道:“与其在这儿心疼匈奴人,不如像太子那样先心疼下大汉的黔首。”
被警告的官员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对太子的行为不可置否。
啧!真是无德无义气的假君子。
而在与近臣开完会后,刘启又单独召见了田叔和丞相等人,沉默后缓缓问道:“去年雹灾,太子就提过旱灾之后可能面临着匈奴人的再次南下,于是朕许太子使用任何手段阻止匈奴人的掠夺行为。”
“可是朕没想到,太子的手段会如此之毒,如此之绝。”刘启看向以正值闻名的田叔,后者摘下官帽谢道:“太子犯错,老臣身为太子太傅定有监督不当之处。如果陛下责罚太子,那便将老臣一并责罚吧!”
“卿这是要逼朕息事宁人?”
“为人臣者岂敢逼君。”田叔还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道:“太子只是提醒鲜卑乌恒乃至西域要提防匈奴人的旱后掠夺,并未替其出此毒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