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色破晓时分。六个人六匹马,身上携带着重物,从武盟庭院奔出。马蹄踏碎了晨光晓色,也踏碎了这天地间难得的宁静。
息州位于信阳,在开封之南。六人便骑马一路向南,道路大多平坦广阔,胯下又是千里良驹。不到半日,六人便已到达息州。郭菩萨虽不是息州人士,但是他与赵丑厮在息州举义,这片土地也曾经留下过他的喜怒哀乐。如今故地重游,却是物是人非。
他心中百感交集,不由的吟出那首岳飞元帅的《满江红》。赵延发在一旁骑马望着他,嘴角带着笑意。郭菩萨一首词吟罢,顿觉胸中豪情万丈:“当年你义父就很喜欢岳爷爷的这首词。当年我与他在小酒馆相遇时,他便在吟这首词。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对他起了兴趣,观察起他来,才有了后来的那些事。”
赵延发点点头,道:“义父生平最崇敬的便是岳爷爷了。他仰慕岳爷爷民族大义,忠义两全,又感慨他生不逢时,蒙冤入狱,壮志未酬而身先死!”
清风微微一笑,道:“赵前辈崇敬岳爷爷,路溪桥路老爷崇敬辛弃疾。两位都是一代豪杰,只可惜当年并不相识。若是他二人遇见,定也会引为知己吧!”
清风在“西江月”六人中年纪最长,懂得人情世故,武功也高。在路府时便被路溪桥当做管家来培养,将路府上下大小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而后路溪桥身死,他跟了赵延发,让他做了武盟的副盟主,并将武盟的大小事务也打理的井井有条。
赵延发常在郭菩萨面前夸赞他。而郭菩萨经过这几天与他的相处后,也知他是一个温文尔雅,胸有大志的少年英雄,对他很有好感。听他说话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如沐清风。刚好他也被路溪桥赐名为沐清风,与他的为人见识性格等极为相符。
郭菩萨每每想起“西江月”六人的名字时,都很佩服路溪桥。路溪桥所取的名字与这六人性格极为相似。
沐清风性子冲淡却做事稳当迅速,如清风一般和煦又迅速;姚明月心地善良,冰清玉洁,恰如天上月亮一般皎洁唯美;柳别枝平日多愁善感,而故人离别之时皆折柳相赠,寓意挽留;林惊鹊少年心气,做事有些莽撞,正如林中被惊扰的鸟鹊一般;肖半夜老实本分,平日沉默不言,如三更半夜时的寂静;夏鸣蝉年纪最小,见识也少,平日里总是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与夏日里树上鸣叫的蝉一样。
想到这里,郭菩萨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众人不解。清风拱手问道:“郭叔父,可是刚才清风说的不对么?”
郭菩萨摇摇头,道:“清风贤侄说的很对,赵大哥与路大侠都是英雄人物,他二人若是相识,定会成为知己。我笑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想到了你们的名字。”
“我们的名字?”西江月四人更是不解。鸣蝉驱马跑到郭菩萨身边,叫道:“郭叔父郭叔父,我们的名字怎么啦?你快说呀!”
他果然如夏日的蝉一般,一叫起来就不停。清风怕他吵到郭菩萨,脸色一变,斥道:“鸣蝉,不许对叔父无礼!快退下!”
鸣蝉在路府时最敬重的就是他这位大哥,清风说他他不敢不听。郭菩萨却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哈哈一笑:“无妨无妨,清风,我们都是一家人,不必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是!”清风拱手为礼,道:“叔父教训的是,是清风错了。”
郭菩萨道:“我刚才想着你们六人的名字,突然发觉路大侠果然文雅,取的名字竟与你们的性格一模一样。”他将刚才想的那些一一说了出来。说到清风时,清风抱拳道了声惭愧。说到惊鹊时,惊鹊害羞的摸了摸脑袋。说到半夜时,半夜只是默默的点点头。说到鸣蝉时,鸣蝉突然嘿嘿一笑,叫道:“叔父叔父,我若是以后长大了没那么多话了,是不是就可以改名不叫鸣蝉了?”
郭菩萨哈哈一笑,摸了摸他圆鼓鼓的脑袋,问:“你不叫鸣蝉又叫什么?”
鸣蝉低着头皱着眉,苦思冥想也想不出来,惊鹊突然叫道:“那你就改成秋鸣蝉吧,我听明月姐姐说过,蝉到了秋天之后就一声不吭,伏在树上静静地等死了,噤若寒蝉就是这样来的。”
“一声不吭等死吗?”鸣蝉摇摇头,道:“不行不行,这样太孤独了,我才不要呢!”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也将郭菩萨心中的抑郁感一扫而光。又行了十几里路,六人终于来到了赵丑厮埋骨的村庄。因为之前元军追杀赵延发,曾将村子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本就残破荒凉的村子显得更加荒凉。残垣断壁,被大火烧焦的树木房梁,已经时隔几个月,却依旧能闻见风中夹杂着的糊味。
郭菩萨见元军如此残暴,握紧拳头,青筋暴起。赵延发与清风看他这样,知他痛恨元军暴虐,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劝。良久,清风向前一步,道:“叔父,快去赵前辈的墓前看看吧,前些日子大哥叫我来修缮过,您去看看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好好好!”郭菩萨慌神之间叫了三声好,便由赵延发引着一同来到了赵丑厮的墓前。赵丑厮的墓几个月前还是一座小土包,墓碑还是一块木块。是因为当年郭菩萨与赵延发埋葬赵丑厮之时,身上没有钱,所以只能用木块用笔写字做墓碑。
经过清风的修缮之后,坟墓高大一丈,周围还用青砖石块磨起来,墓碑也换成了大理石,上面刻着“英雄赵君丑厮之墓”。这是赵延发觉得义父不仅仅是他的义父,更是整个天下的英雄,思前想后,才将墓碑上的“义父”改为“英雄”二字,也只有这个称呼才能配得上赵丑厮的身份!
几人烧了些黄纸,磕了几个头。郭菩萨双目含泪,叫半夜将随身携带的那坛高粱酒给他。他亲自拍开酒封,倒了两碗。赵延发示意几个离开,让郭菩萨单独和赵丑厮待一会儿。
郭菩萨将一碗酒一口饮尽,将另一碗均匀的泼在地上,缓缓开口:“赵大哥,一别八年了。这八年兄弟在天下义军间奔走,就是为了想找到一位有才能的义军首领,专心辅佐他,以完成你的遗志。”他长叹一声,又将一碗酒一饮而尽:“只是如今天下义军良莠不齐,江浙张士诚偏安一隅,安徽刘福通阴险狡诈,四川周子旺,湖北徐寿辉虽然出众,但是始终没有大动作。还有安徽的郭子兴与山东的秦书远我没见过,但是听闻二人治军严明,深受百姓爱戴,如今延发也组织了义军,力量不可小觑,我便想着留在他身边辅佐他,让他实现你未完成的夙愿。”
他一连喝了七八碗,早已醉醺醺的,直到黄昏时分,一坛酒见底。郭菩萨坐在赵丑厮墓前嚎啕大哭起来。赵延发见他如此伤心,便走过来劝他,几个人劝了他好一会儿才好。
眼见夕阳西沉,赵延发便叫几人收拾东西回去。半夜正在收拾,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一抬头却见四面八方黄沙飞扬,人头攒动,惊叫一声:“有伏兵!”
只见四面八方涌来数千名身着铁甲的元兵,喊声惊天动地,人马奔涌如海潮一般,瞬间将六人围在中间。为首一人,身披重甲,嘴角带笑,却正是开封府的守将王韬。
他在身边还有一位将军装扮的人,朝着王韬一拱手,道:“王将军果然神机妙算,没想到这群贼人真的在此!”
王韬面露得意之色,转身朝六人喊道:“反贼赵延发一伙,天兵已至,还不伏诛!”
赵延发虽于千军万马之中,却面不改色,镇定自若,悠悠说道:“王将军,你与我武盟在开封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今日却为了捉我追到了息州地界上来。”
王韬冷笑一声,道:“赵延发,你在开封成立武盟,公开反抗朝廷,又一连攻克几座州府。事情传到了大都,陛下龙颜震怒,脱脱丞相已经下了军令,务必要于三日之内将你武盟连根拔除。”
郭菩萨此刻酒醒了一大半,心神惊慌失措。他倒不是怕了这些元兵,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来拜祭赵丑厮这么机密的事,居然会被朝廷知道了。莫不是武盟中有叛徒!
想到这里,他猛然一惊,叫道:“延发,此事有蹊跷!”
还未等赵延发答话,王韬突然一句:“反贼郭菩萨,朝廷通缉了你八年之久,却是一直找不到你。本以为你已经死了,却没想到这次却自投罗网。正好老小反贼一起抓了。老子也可以加官进爵了!”
一挥手,手下士兵持着长矛刀剑,杀将上来。郭菩萨冷哼一声:“王韬你是炎黄子孙,却助纣为虐,帮着鞑子为非作歹。今日便取你首级,以儆元廷!”
他抽出弯刀,脚下施展开“惊鸿掠云功”,冲进了人群中。他身法诡异,几个起落便将几个元兵斩落马下。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昔年郭菩萨与赵丑厮起义之事,天下人皆知他是玄冥教中人,知他武功高强,常常与万军之中取上将之首级,如探囊取物。但这些都是传说,包括赵延发,都没真正见识过。
如今他虽是中年,风采却不减当年,一来二去,竟骇的元兵不敢与其争锋。清风、惊鹊、半夜、鸣蝉四人也各自使出看家本领,与元军对战起来。四人之中,清风武功最高,一把长剑宛若长虹,几剑过后,便有几名元兵倒地身亡。
惊鹊的峨眉刺乃是短兵刃,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如此短的峨眉刺对上元军的长矛大刀极是吃亏。但是惊鹊聪明,脑子灵活,既然兵器上讨不到便宜,他便发挥自己的特长,以他轻灵的身法速度,避开元兵的长矛,趁机欺近他身前。近身之后,长兵刃的短板就显出来了,短兵刃的好处也显出来了。
那元兵持着长矛,竟一时间倒转不回来。惊鹊怒吼一声,举起峨眉刺朝着那元兵喉咙刺去。只听得一声惨叫,那元兵口吐鲜血,仰面倒地。另有几名元兵持长矛刺来,惊鹊如法炮制,峨眉刺直取喉间,转瞬之间,又有几名元兵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