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存勖和那两个伶人此刻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安继业的表情变化,犹在在那里有说有笑。
李存勖笑道:“你们俩这是怪本王厚此薄彼了不成?也罢!本王自罚一杯便是!”
陈俊和储德源浪笑道:“不行!奴家唱了半晌此刻早已口渴不已,这杯酒晋王殿下还是赏了奴家们吧。殿下也不必自罚,只需和奴家们一道下去唱一出,奴家们就心满意……”
“放肆!”安继业听到这里,早已怒不可遏,将手中的酒杯重重的往桌上一墩,厉声说道:“朝堂之上岂能容你们两个伶人戏子在这里胡作非为?更何况我大哥乃是堂堂一代晋王,不日将克成大统登基称帝,跟你们这些个伶人戏子一起胡闹成何体统?!”
安继业盛怒之下,声音极大。这一嗓子呵斥,顿时让整个喧闹不堪的行宫顿时安静了下来。一众伶人不知所措的楞在当地,一个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唱演下去了,只能一言不发的怔怔的看着怒气勃发的安继业。而座下的一众将校虽然也被安继业这一嗓子吓了一跳,但是回过神后却人人感到痛快不已!军中百官早已对李存勖如此宠信这帮伶人心生不满,只不过是碍于李存勖的身份和地位,一个个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罢了。此刻看到安继业竟然当众呵斥这两个最受李存勖宠信的伶人,在场一众将校人人心中感到痛快无比,只觉得胸中这口恶气终于顺畅了不少!但是同时,在心中也为安继业暗暗地捏了一把冷汗。
李存勖也被安继业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唬的一愣,看着因为愤怒而脸颊涨得通红的安继业正在怒视着身边这两个伶人后,李存勖顿时明白了其中缘由,摇了摇头自失一笑道:“二弟怎得突然发的这么大的火呢?着实让……本王吓了一跳啊!”说罢对身边那两个被唬的楞在当地一言不发的伶人嗔道:“你俩也忒是胡闹了!平日里本王私下和你们胡闹一下也就罢了,可是这里是什么场合?你俩又怎能如此不知分寸呢?退下吧!”
待二人悻悻的退下之后,李存勖笑道:“二弟也不要生气了,都怪我这个当大哥的平日里对这帮伶人实在是太过于骄纵了,回头我一定会好好地教训教训他们的!”说到这,李存勖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过贤弟此举也未免有些孟浪了吧?虽然现在是一场给你接风的宴席,但是毕竟这里也是百官集会的朝堂,你不顾本王的颜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大声呵斥,此举着实有些不妥啊!若是人人都像二弟你这样有什么不满不分场合当众说出来的话,那么我这个晋王今后又该如何驾驭这些战场上的厮杀汉呢?”
安继业摇了摇头正色说道:“愚弟此举确有不妥,但是大哥又怎能任由这些优伶娼妓在朝堂之上如此放肆呢?眼下晋梁两国之间的大战已经到了如火如荼的境地,军中将士在战场上浴血杀敌,中原百姓在战火中苦苦挣扎!在如此关键的时节,咱们不仅坐在这里纵情于声色之中尽情享乐,而且还要纵容这帮伶人在朝堂之上如此肆意妄为,这就妥了吗?!”
眼见着安继业竟然为了此事越来越激愤,丝毫不顾他这个晋王的身份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呵斥,李存勖的脸上也渐渐地露出了不满的神色。有心想要发作,但是看到坐下百官人等,为了顾全自己和安继业的面子,只能强压着心中的怒气。一挥手冷冷的说道:“所有人都退下吧!”
此刻,座下百官众人早已感到如坐针毡一般。听到李存勖让他们退下,如获大赦一般急忙起身离席,顷刻之间偌大的行宫之中只剩下了安继业和李存勖两个人了。
看着眼前犹自怒气冲冲的安继业,李存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沉声说道:“我不得不承认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是平心而论我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为了取得今日的成就,三十八年倒有三十年是在军营里度过的!时至今日眼见着大业已成,我偶尔放松一下又能如何?再者说了,今日之事乃是为了给你接风洗尘,乃是为了咱们兄弟之间久别重逢才有此一举。二弟你既然不喜欢尽管可以跟我明说,却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让我这么下不了台又是何意?”
安继业据理力争道:“冒犯了大哥的威严,是小弟不对!可是我实在是不忍心看着大哥在这个眼瞅着即将功成名就的关键时刻,却因为贪图一时的安逸而断送了你为之奋斗了半生的宏图伟业啊!眼下你胜利在望确实不假,但是大哥你不要忘了,打败梁国一统中原对于你而言只不过是个开始而已!现在北有契丹国虎视眈眈觊觎中原,南有江南诸国心怀叵测盘踞四周,难道大哥你只想一统中原就心满意足了吗?眼下大业未半,离大哥你一统华夏重振大唐雄风的目标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偶尔放松确实无可厚非,但是纵容伶优却是另当别论。唐玄宗先明而后暗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大唐盛世不就是因为他一时的纵情声色、纵容伶优、信任佞臣、贪图享乐、不思进取最终才毁于一旦的吗?!大哥一心以重振大唐盛世为己任,又怎能不以史为鉴,时刻警醒着自己不要重蹈唐玄宗的覆辙呢?今日之话,实乃我安继业的一番肺腑之言,如果大哥觉得我的举动和话语冒犯了你的威严,那么小弟甘愿引颈就戮!”
面对着安继业这一番义正言辞的话语,李存勖一时间感到有些难以作答。平日里他所听到的不过是文武百官满是阿谀奉承的话语,似安继业这般推心置腹的谏言他没有听到过,或者说他也曾听过但是却从来都没有往心里去。此时此刻,从安继业的口中听到这番话语后,顿时让李存勖幡然醒悟。安继业说的没错,长久以来自己一向以重振大唐盛世为己任,也一直都以唐玄宗的历史教训时刻的警醒着自己。但是真的在这个时节就开始纵情享受的话,那么自己很有可能将会变成第二个唐玄宗!不仅能不能实现重振大唐雄风这个理想是个未知数,恐怕就连他们父子两代人历经四十余年才辛苦打拼下来的这份基业都难以长久!想到这里,李存勖竟然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良久之后,李存勖缓缓地说道:“有道是国有铮臣不亡,家有犟子不败!若非二弟今日一番推心置腹的谏言,我险些铸成难以挽回的大错啊!我若是想要重振大唐开元盛世的局面,必须要以励精图治的唐太宗为榜样才行,断然不能去学那个先明后暗的唐玄宗!二弟今日这番诤言,大哥我一定会铭记在心!”
然而,李存勖的这番话虽然说得掷地有声,但是在他的心中却仍然对眼下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感到有些难以割舍。毕竟人一旦有了沉湎于享乐的想法,一旦沾染上了纵情声色的生活之后,想要改变谈何容易?历史上但凡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无一不被后人称之为圣贤。尽管李存勖可以称得上是一代雄主,然而他毕竟不是一个圣贤!
可是安继业此刻又怎能理解得了李存勖心中复杂的心情呢?眼见着李存勖说出了这番慷慨激昂的誓言后,安继业的心中顿感踏实了不少。紧紧地握着李存勖的双手,激动地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大哥虽然一时间有了沉湎享乐的想法,但是能够就此悬崖勒马及时改过的话,咱们化身为乱世长风荡涤这个乱世的理想就一定可以实现!到那个时候,不仅我们可以安享太平,就连天下的兆亿苍生都可以和我们一起共享这个来之不易的太平盛世了!”说罢,安继业竟然撩袍拜倒,单膝跪地诚心诚意的说道:“今日小弟一时冲动,在大庭广众之下冒犯了大哥的威严,还请大哥责罚!”
李存勖见状,一把扶起了安继业,连连摇头不无动情的说道:“二弟快快请起!贤弟你若非是为了大哥的未来着想,又怎会如此呢?如果你不是我的兄弟,又何苦为了我的事情惹得满心的不快呢?正因为你是我的好兄弟,所以你才能够对我如此的推心置腹。二弟对我的一番发自肺腑的好意,大哥又怎么会责罚你呢?昔日,大唐太宗皇帝曾经说过‘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从今往后,二弟只要看到大哥有什么做的出格的地方尽管直言不讳便是,大哥身边实在是太需要你这面能够正身明智的明镜了啊!”
经过了这一番让人略感不快的波折,经过了两人之间推心置腹的交流之后,安继业终于放下了对李存勖所有的不满。在安继业看来,眼前这个李存勖虽然曾一度让他感到有些陌生,但是现在经过了这一番的深入交流后,安继业发现他大哥还是他大哥,也许还有一些瑕疵,但是瑕不掩瑜,至少还是那个初心未变的李存勖!
这一刻,安继业紧紧地握着李存勖的双手,虽然没有更多的话语,但是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可是,安继业却忘了一点。如果李存勖还是当初的那个李存勖的话,那么当日在定州城他所看到的李存勖那刚愎自用的性格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所以尽管在安继业看来李存勖似乎已经悔过自新了,可是以李存勖那种刚愎自用的性格,安继业今天的所作所为已经在他的心中埋下了一颗不愉快的种子。当这颗种子在李存勖的心中生根发芽之后,他们之间这种看似牢不可分的兄弟情义也必将出现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