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还不睡呀?”徐大人对张宗大概还是有些喜欢的,他用戏谑的语气问。
张宗老实说,“想到马上就要到云县了,小心很激动,睡不。”
徐大人大概是笑了,他又举起望远镜去看际,随后在一张大白纸上开始写写画画,一边写一边问,“为何呢?”
张宗说,“小也不知道,只觉得……云县,仿佛是一处全新的地。在,什么都是新的,什么都没有限制,就连小这样无用的人,到……或许也会变新的一种人。”
他的说法,哪怕是朋友也未必能够理解,父亲、伯父就更不用说了,但徐大人并没有取笑他,张宗觉得自己和徐先生在心灵上似乎更靠近了一些,在夜『色』中,他大胆地问道,“先生……又是为什么愿意到云县去看看呢?”
这是个危险的问题,倘若徐先生回答了,证明了他并非被掳掠而来,而是‘金蝉脱壳’,使计前来,等于是落了个把柄在张宗这。但徐先生好像也并不在意,他很自然地回答了起来。
“啊,也是因为,云县处,是全新的所在吧。”
徐先生温和地说,“像宗你这样如日初升的年轻人,想要知道它会让你生什么变化,像我这样暮气沉沉的老人,也想在最后的年内,处其中,看看……这新东西,最终会变什么模样啊。”
张宗毕竟还很年轻,他并不觉得这答案有什么触动他的地方,其实才刚刚问完,他开始觊觎徐先生手的千镜,很想试试看用它来看星星,徐先生倒也给他看了,顺教他如何辨认星座,确定角度,绘制星图,又为他讲解星空的变迁,说到古今星图的异同——
这一夜很快就过去了,旭日初升的时候,张宗在曦『色』中见到了前方密密麻麻的黑点,尽管他时常乘船,也看过太赛龙舟的热闹场面,但眼前这片帆海,依旧是他生平所见过最壮观的港口,上百艘大船密密麻麻地挤在前方的水域,码头乎只是前方的一点小黑影,被船海淹没其中。
张宗惊得大叫了起来。“这就是云县码头吗!”
他的声音在冰冷而腥气的空气中传『荡』,惊起了一船的乘客,不值夜的水手们伸懒腰走上甲板,“这么快就到了啊——船怎么还是这么!”
真的张宗兀自还兴奋不已,并不知道这种堵船现象,对急于上岸的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他完全沉醉在这壮观的景象中,更为这幅画面中蕴含的生机而激动得只能张嘴无声的尖叫、大笑,倘若他的教育允许,张宗会上蹿下跳来宣泄心中的激动。不过即是此时,他也已很嘈杂了。
“没见过码头吗?”就在他边不远,邻船的舱门也打开了,一个穿厚棉袄的貌寝女娘钻了出来,毫不客气地用北方官话呵斥道,“还没亮呢!也让远行客们休息!”
随她的说话,舱内接连不断地涌出了穿破袄的高大女娘,好奇地打量张宗,其中不乏年幼女童,张宗反而被她们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讷讷地赔不是,逃到徐先生后去。貌寝的女娘哼了一声,不搭理张宗,而是转神气而熟练地指挥起了女娘们,“先去吃饭,随后有舢舨接我们靠岸,收拾好行囊……”
“这是——”徐先生也有些好奇。
路过的买活军小头目伸头看了一眼,“东江岛的女娘——第二批到港了,是第一批的,特意来接她们。”
他吼了一声,“喂,『毛』荷花!”
貌寝女娘回头看到是他,忙笑招呼,“向上大哥!”
两人隔远聊了句,『毛』荷花去吃早饭了,谢向上介绍道,“这是东江岛『毛』帅的女——东江,辽民缺衣食,很难活下去,我们买活军收容她们来做工。”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但徐先生和张宗都听得很动容,张宗从未想过北方的百姓是如何度日的,直到他见到了『毛』荷花一船人,忽然间,饱受战火蹂躏的辽东似乎和他建筑了联系——『毛』荷花和这些女娘们,她们说的是他能听懂的话,仿佛了他关心的人,而张宗忽然觉,在千外,还有许许和他说一样话语的同族,正生活在困苦中,只能远渡大海,来寻找一线生机。
“啊,舢舨来了。”谢向上却似乎是习惯了这种感慨,只是介绍了一句焦虑起来,“你们也看到了,这要上岸的船太,要么是在船上等,要么是坐舢舨摆渡过去,但舢舨也有限——喂,这来!我们这有数学专家!”
艘舢舨正依序往这划来,一路上颇船只招呼,但数学专家这四个字似乎拥有别样的吸引力,舢舨向辣椒号慢慢地摇了过来,有靠岸的意思。刚才去吃饭的『毛』荷花咚咚地跑到甲板上,“大哥!我这有许孩呢!”
孩不管在什么时候,似乎都是应该受到照顾的,徐先生受到提醒,向谢向上摇手,似乎是示意自己可以等待,而舢舨也摇摆犹豫了起来。就在这时,又有人异军突起——左前方一艘船上,一个大汉嗓音浑厚地用不么标准的川蜀音官话喊道,“个老,都喊,我也喊——艄公哥哥,我们这有老船工,能不能先上岸喂?”
是老家蜀地人!张宗一下又惊喜了起来,转头看去,『毛』荷花叉腰怒视,郝六哥浑然不惧,三艘船上,数人面面相觑,竟不知最终是何收场,到底是谁先坐上了这条小舢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