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能说的可多了,人家要是较真了呢?”黄贝勒也问,“这岂不是就坠入了买活军的圈套了?可不能跟着们的鞭子走,就像闻见饭味的狗。”
范辉斗拱拱手,不说话了,童奴儿说,“你的意思,是干脆不回事,该咋咋?”
“汉人狡诈,儿子是觉得不必开这个头儿,家里的事且还不够费心的呢。”
“你是老鼠吗!只看得到眼前的三分地!”童奴儿一下不高兴了,劈头盖脸的训斥,“这要是不搭理,那以后谁还和我们做生意?山阴的那几家,去年开始在宁远就很吃不开了!们以后该哪过来?”
“辽东现在可不缺饷了,买活军运着那!从登莱那,乌泱乌泱的,一船一船,全是上好的大米,买活军不和我们做生意,辽东现在那个姓袁的不和我们做生意,东江那个姓『毛』的更不和我们做生意,都不和我们做生意了,都有了吃的,不指望山阴的那帮子人运粮食来,你猜们会怎么做?”
“光看着山阴的人运来十车粮食,我们五车,们五车?不!们会杀了商人,把十车粮食都私吞了,除了买活军的人,看到一个关内商户就杀一个,杀到再也没人敢出关止!”
“到时候,你哪买铁去?哪买粮食去?哪买茶买『药』去?你到那时候再和买活军算账?晚啦!再没人把我们回事啦!大金?没了铁,没了粮食,你就是老林子里的土匪,谁和你大金去!”
再没有人比统治者更懂得建州现在的况的,虽然将士骁勇,没有汉人那里来的米粮和铁器,们也根不可能在辽东长久支持下去,便是现在,辽东内也有太多东西不能自产,得靠和界的贸易。一旦真正封锁了贸易,建州必无活路,覆灭只是时间问题,童奴儿一席话说得范辉斗捻须长叹,黄贝勒的脸『色』也凝重了来,连忙跪下请罪,“是我思虑得少了,阿玛宽恕我!”
现在是心眼里真的认识到了这文章的厉害——依着这个来说,现在宁远和东江岛的守军,岂不是买活军出运力,朝廷出粮草,两边都出钱出力地养着?谁是敌人,谁是朋友,看过这文章,心里也就没疑虑了。
要说从前,着怎么也是做生意,能来多送些粮食都是好的,畏惧着商人们背后的东家,守军们或许便因放过了山阴的那些商户,现在可就不一样了,现在,有了个华夷之辨的大名分在,查抄走私商人便可以到不分青红皂的地步,吞了货往上一报,捅开了‘资敌’的口子,山阴的官儿们还敢说什么呢?保准是丢了这些烂肉,不敢再赚这份钱了,便是要保,该怎么保?指望朝廷吗?
有了买活军,朝廷也不敢把这些大将军们『逼』得太紧呀!真『逼』急了,人家亮了旗号,以后就跟着买活军干,反正这不叫叛国啊,这是叛朝不叛国,的还是更好地跟夷干仗,这是民族大!朝廷拿这些大将军们有什么办法?们能送去更多更好的辽饷么?
“可不能叫这文章成了气候!”不知不觉,便把心头的认识说了出来,“那咱们可就真完犊子了!”
办法,这也要有办法才好,现在建州这里,连造纸的作坊就两三个,更不要说印刷了,这些物资都是轻易搞不到的,就算是有纸,能印,去哪里找人来写文章呢?即便是写了文章,该如何散发到关内去?
这都是摆在面前的困难,不是拍脑袋能解决的,就算这些困难都办法克服了,文章就范辉斗来写,那……该写什么呢?
难真写,我建州金人亦说官话、认汉字,自认华夏文明子孙?受到华夏教化,我们的政权内部也采用汉制?
这种纯粹的大瞎话,有几个人会信?而且童奴儿和黄贝勒都不赞成自认华夏子孙,废除八旗议事制度,金人立国不过二十几年,余部族有些依旧野『性』难驯,们能够统一奉童奴儿主,绝不是因华夏子孙这些瞎扯淡子,而是因大家都是金人后裔,说着一样的建州土话,这一点上报纸倒是说得没错,统一的语言是文明的标志。现在九成八以上的建州人都不会说汉话,要是被们知,皇帝忽然间变了『性』子,说自己是华夏人了,好家伙,这可了不得,非得造反来了不可!
这也不是办法,那也不是办法,该怎么办呢?
屋内陷入了沉寂之中,童奴儿慢慢地抽着烟斗,望着墙角炕尾的悠车,还不算太老,几年前还能让福晋怀孕,的第十六个孩子就曾在这个悠车里大声哭泣,这悠车童奴儿一直没有让人撤掉,它仿佛能带来一股力量,提醒着曾做过汉人子,童家赘婿,十九岁便被迫在险恶的辽东边境逃生活的建州汉子,还没有老,还能见到大业成就,实现先祖的事业,甚至还要比先祖更辉煌。现在,童奴儿忽然觉得自己老了,以前总有办法,现在,实在不到办法了。
“自去年,买活军的丧门船去了东江岛,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了。叛逃的贱民阿哈,像是大老虎身上的血口子,狮子口的船,就像是大老虎身上咬着的一条毒蛇,现在,毒蛇把血口子越拉越大,血越流越多,老虎也受不了啦,它衰弱啦!”
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斗,声音也仿佛被烟熏过,显得十分老迈,“该怎么办呢,回老家去吗?可老家该怎么过日子呢?买活军的报纸说啦,天气还会越来越冷,咱们那疙瘩来就能冷得冻死人,也是因实在活不下去了,才有这么多兄弟们跟着一干,走到了今天。”
“就因一篇文章,多少年的基业,难就这样没了?不是没的,不是天灾罚我们,灾没了,而是被一根笔杆子,写没了?”
实话说……买活军的文章之所以有用,正是因现在没人敢和们,范辉斗嘴唇微动,还是没有说话:买活军的船,在大海上开来开去,运人,运粮,运煤,难就没有海盗觊觎么?难那些海贼不来抢么?什么不不抢,反而还《勒石合约》,投入买活军麾下?不就是因没人愿意吗。报纸上说得明明的,什么一艘俘虏十艘,什么和岛一样大的船,们倒愿意相信这是假的,可偏偏那船,太多人看着了,各方面陆续传回来的消息,还真就不是假的!
这天下间怎么就突然多了个买活军呢!
这该灾殃的谢六姐!
心底不住地埋怨着,强忍着叹息的冲动,转动着脑筋盘算了来:况就是这么个况,就说该怎么办吧?再不是办法,那也得拿出办法来啊。建州贼不行了还能退回们的山黑水里去,那们这些从贼的汉人该怎么办?真按文章上的说法,那就是叛国华『奸』,罪该万死……可不死。
“范辉斗,你来,袁将军写封信。”
正范辉斗绞尽脑汁地自家和建州贼划算着生路时,听到了童奴儿苍老声音的吩咐。“请转呈敏朝皇帝,就说……就说我建州金人,志向仅仅是自保,绝不会踏入山海关一步。”
“所占据之地,和敏朝广大国土相比,不过九牛一『毛』,请敏朝皇帝开恩,赐予我安身活命之地,我若踏入山海关一步,必如失翅苍鹰,永远坠落,不得安宁……”
“再说买活军主谢双瑶,狼子野心、巧言令『色』,占据福建、鸡笼岛繁华之地,已有地盘,已经胜过我辽东建州,挑拨我两国关系,心思很坏!还说什么统,更是阴险至极,实在是敏朝的心腹大患。”
“我愿朝廷修好、停战、通商,释放辽东汉民,入关内谋生,在买活军被剿灭以前,我敏朝,绝不开战,如果大敏皇帝宽宏大量,信任我这个罪人……我们建州金人,愿意借兵渡海,王先锋,攻买活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