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死了弟子或许还能引起波澜,杂役弟子死了,却是无声无息的。
孙乌木腿一软,他在坟前跪下,再也无力起身。
树林在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人出现在树林的边缘。
孙乌木垂着头,他缓缓转过身,便对上了魏娆的眸子。
“师兄这是怎么了?”魏娆扶着树,她关怀地问,“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魏娆!”孙乌木咬紧牙关,他从地上撑着自己爬起来,怒声道,“李溢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还有如今还昏迷不醒的周乾和王瑞……”
“师兄怎么如此冤枉我?”魏娆疑惑不解地说,“这一切不都是意外吗?还是说师兄有什么证据?”
孙乌木确实没有证据。可是看到如今这一幕,难道他还会不明白吗?
只是他不解,他想不明白魏娆为何会这样做。
“我们对你不薄,你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他质问道。
魏娆看着他,她轻轻笑了起来。渗人的笑声在空旷的风中不断传荡。
“看来孙师兄已经忘记当初谢君辞说了什么。他已经告诉了你,我并不无辜。”魏娆漫不经心地说,“是你没有信他啊。”
“你!”孙乌木心头涌起怒气,他忽然心口一痛。
“你是师兄,是你认人不清,所以才害三个师弟惨死。”魏娆轻轻地笑道,“你知不知道当你救我的时候,我在人界刚杀了人?”
孙乌木死死地盯着魏娆,魏娆叹气一声,她说,“看出来师兄在修仙界长大,不知人界疾苦了。像我这样出身人界世家的小姐,几条贱命而已杀便杀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只可惜谢君辞来的太快,不然院里那些昏迷的人,我是通通要杀掉的。”
她又笑道,“师兄别太难过,至少你救了我一条命啊。”
孙乌木听不下去了,他抽出长剑,刚要运转真气,忽然体内力量乱成一团,他一口血喷了出来,刚续起的真气体内横冲直撞,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撞得粉碎,孙乌木脚步踉跄,手里的剑一松,倒在了地上。
“你……”孙乌木咯血,他声音嘶哑地说,“你给我下毒……?”
他的修为还没精进到对自己身体了如指掌的地步,若是猛毒或许还能有所反应,可是魏娆的毒下的无声无息,绵软细长,他竟然一丝感觉都没有?
魏娆走过来,她漫不经心地说,“所有送给你吃的东西我都下了毒,分量很少,但你日积月累吃得多。其实这也不够,我再多下半年毒才比较稳妥,可惜,谁让你急着找死呢,没办法,我只能你大动肝火,来催动毒发。”
她蹲下,注视着双眼充血的孙乌木。
“师兄,其实我不想杀你,毕竟你受人爱戴,若是忽然消失,会引起大家生疑。”魏娆温柔地说,“你若是愿意听我的话,我就定时给你解药如何?”
这才是她的打算。
其他三个内门弟子的分量远不如孙乌木,哪怕出了意外也没什么。更何况孙乌木修为更高一些,很难被意外弄死。
所以她特地花了重金,在之前出门派做任务的时候顺便去暗市买了毒丹,就是为了他准备的。
如果孙乌木想活着,就只能苟延残喘地听从她的指令,日后她在内门将会如鱼得水。他死了才是个麻烦,但也没办法了,她只能赌一赌。
没想到孙乌木怒声道,“因我失职害得三个师弟死伤昏迷,我怎有脸面苟且偷生?!就算是死,我也要与你同归于尽,给他们报仇!”
他忽然暴起,虎钳一般的手掌攥住魏娆的手臂,将她拽得失去平衡,然后双手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
孙乌木不能用真气,又因毒发而浑身无力,手掌死死用劲也差那么一点,魏娆的脸被憋得通红。
她两世懒散,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竟然被掐得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才终于勉强调动真气,将剑唤了出来,刺入孙乌木的胸膛。
魏娆挣脱出孙乌木的手掌,她跪在一边,咳嗽了许久,才勉强缓过来,白皙的脖颈上都是青年的指痕。
“敬酒不吃吃罚酒!贱民!”魏娆撑起自己,她怒声道,“就让你死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山脚下,和李溢在黄泉下作伴吧!”
亲传弟子的山峰下,确实鲜少有人来,所以魏娆才会选择在这里动手杀了李溢。只是李溢作为杂役弟子不会引起注意,就是不知道孙乌木失踪后,会不会有人来这里查找。
魏娆脸色极其难看,她确实没想过现在就杀孙乌木。她本来的设想里,几年后的大秘境考核的时候,她可以在里面认识亲传弟子阮红苓的妹妹,顺便让孙乌木保护她,被妖兽杀死。
如今一切都乱了套了!
孙乌木的嘴角和胸膛的伤口溢出鲜血,他却莫名笑了起来。
魏娆顿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你笑什么?”
“……来找李溢前,我写了一封信。”他平静地说,然后闭上了眼睛。
一封信?什么信?
魏娆呆怔坐在原地,一股凉气瞬间从后颈蔓延开来。
她看着孙乌木,咬紧牙关。
可恶、可恶——!
她小瞧这家伙了,她以为按照她对孙乌木老实性子的了解,在没有确凿证据前,孙乌木不会随意告诉教习的,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提前写了信?!他从哪里觉得如此精明?!
魏娆不知道的是,她确实猜的是对的,孙乌木没有随便告诉教习,但他写了封信,阐明了自己的想法。这封信只会在他死的时候自动寄给内门的几位教习。
可恶!她不该来找孙乌木,她应该直接跑的!
魏娆死死地瞪了浑身是血的师兄一眼,她撑起自己,踉跄着御剑飞行,向着内门赶去。
路上,她吃了几个丹药,尽力遮盖住自己的不对劲,又重新整理了衣服和头发。她没有回自己住的地方,而是直径赶向她一直尽力溜须拍马的刘师姐所在的弟子居所。
推门进去,就看到李师姐和其他几个世家小姐凑在一起,似乎正在聊天休息。
“魏娆?”李师姐抬起头,她疑惑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魏娆踉跄地走过去,然后在世家小姐们的注视下噗通地跪在地上,楚楚可怜地哭泣道,“师姐,我刚刚得到消息,我在门派外交的未婚夫在先机坊欠了钱被扣住了,再不赎人就要被打死了,师姐们能不能先借给我一些灵石?魏娆日后一定双倍奉还。”
“未婚夫?”几个女修都怔住了,“你就出过两次门派,从哪里来的未婚夫?”
魏娆低下头,掩盖自己不耐着急的神色,声音还是哽咽地说,“是……是一见钟情。”
“魏娆,你不要被男人骗了。”李师姐蹙眉道,“沾先机坊的人不能要。”
先机坊是一种地下赌局,是修仙界平民比较爱玩,但偶尔也会有修士悄悄地过去玩两把,背景都是世家商盟。
魏娆跪着低着头,只是哽咽道,“求师姐们帮帮娆儿这个忙。”
几个世家小姐互相看看,她们虽然都有点不认同,可魏娆都放低脸面跪下来求帮忙了,她们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各自开始摘耳坠或戒指玉佩。
“我们没有闲钱,你拿着这些去典当吧,应该够了。”李师姐将自己最贵的手镯也摘了下来,和其他女修的一起递给魏娆,她不赞成道,“你才多大,应该好好修炼,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搅和在一起。等救了人,赶紧把婚约退了。”
魏娆暗中翻了个白眼,心里冷哼。
她们几个天天不务正业,也不好好练剑,不就仗着背后的家族吗?反倒过来说教她,也真好意思。
表面上,她却柔柔地说,“谢谢师姐们。”
世家小姐出身的女修身上戴的都是好东西,这些应该够换很大一笔灵石了,魏娆这才向着门派离宗的出口赶去。
离出口越近,魏娆的心便跳得越厉害。
她尽力压下表情,淡定地走到查验身份的轮班弟子面前,笑着将自己的门派玉牌递了出去。
内门弟子每年有三次请假的机会,幸好她今年还没有使用。
轮班弟子接过玉牌,他认真看了看,忽然变了脸色。
“就是她!来人给我押下!”
魏娆便明白大事不好,她徒劳地向着门派外飞去,忽然间一股巨大的威压从天而降,将她压在地面上无法动弹。
她的五脏六腑都在威压中震颤着,她咬紧牙关,抬起头,却是一愣。
亲传弟子慕容飞,和去年成为第七位亲传弟子、名叫郁泽的少年一同从天空落下。
慕容飞收了剑,他拍了拍胸口,庆幸道,“还好来得快,差点将她放跑了。”
他的身边,郁泽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注视着魏娆。他的眸子像是冰封的湖水,眸底冻结着森然的杀气。
魏娆的下巴抵着地面,她怔怔地注视着郁泽的面容,那种诡异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来了。
她的眼前忽然浮现了那年的人界寒冬,衣着单薄的少年在冬日里搬运重物,像是棵青葱却笔挺坚韧的松树,风雪也压不倒他年轻的脊梁。
郁泽,郁泽。
……虞松泽?
魏娆浑身一震,她惊恐地注视着郁泽,失声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