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王殿下这会儿应该就在前面海沿上,原来这位殿下如此厉害,那翎海就有救了。”
小吏感染了江为功的乐观跟对赵世禛近乎痴迷的深信不疑,也跟着眼睛放光的说:“上次殿下把街前过,听说街边上的人都看呆了,全都跪在路边上迎接这位殿下,说他长得天神一样的姿容……上回他去造船局,小人远远地大胆抬头看了眼,真的是年青有为,金枝玉叶的正统皇室贵胄……”
这小吏俨然成了江为功二号,毅然地加入了吹捧赵世禛的队列之中。
江为功听的颇为喜悦,连连点头表示嘉许。
幸而他还没有完全飘飘然:“小舒?咦小舒呢?”
江为功转头却不见了阑珊的人,原本三个人同行,勉强算是并驾齐驱的,这小吏因头前领路便领先半步,可现在战线居然不知不觉拉长了,变成小吏在先,他跟着,身边却没了阑珊。
猛回头才见那个人不知何时居然落在后面,步履蹒跚摇摇欲晃的。
江为功一个箭步窜了回去,将手扶住了她:“你怎么了?不舒服?”
阑珊本来是要否认,转念间点头道:“是、是有一点。”
江为功后悔道:“咱们催命似的赶了这么久路,到底要先歇会儿,是我一时也大意了。出来的太急了。”
正在这时侯,前方那小吏高兴地跑回来:“我好像看见王爷的车驾了,就在前头!”
江为功感觉手中搀扶着的人更沉了几分。
“我、我大概是不能过去了,实在难受的很,”阑珊深吸一口气道,“江大哥,我想先回去,你自己去吧……”
她既然不去,江为功当然不会一个人前去,当下道:“不要紧,不差这一会儿功夫!横竖咱们要在翎海留上一段时间,总归是会跟殿下遇上的,到时候再去给他请安就是了。”
这句“总归会遇上”又给了阑珊沉重地一击。
她真的是想冲天长啸一句——人算不如天算。
当时在工部温益卿的公事房面前,她的算盘打的震天之响,自以为一石三鸟,神机妙算仅次于诸葛孔明,简直要佩服自己的机智跟果断。
因为能够摆脱那三只恶鸟,一路上就算多辛苦,她都觉着甘之若饴,所以才能顺顺利利撑下来。
如今竟告诉她,她辛辛苦苦逃难似的,居然……最难办最想避开的一个人就在前方终点处等着她,却叫她一时无法面对这个残忍的真相。
精神上的剧烈打击唤醒了身体上按捺的疲累,双管齐下的感觉难过的令人心碎。
真想就不管不顾的晕过去了事啊。
阑珊给江为功搀扶着往回走,那小吏也在旁边陪着不敢言语,心里却有点疑惑:这位舒大人原本还神采奕奕的,怎么突然间就失魂落魄的了呢?
清早的翎海热闹非常,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们充斥着大街小巷,空气中是海水的腥咸气息,加上木头燃烧后的余烬味道。
除了这些,便是清早小吃摊上散发出来的种种独有香气。
江为功先前被本职责任心驱使,暂时忘记了所有,这时侯给那阵阵飘来的香气唤醒了本能,当即仰头掀动鼻子,跟狗儿似的迎风狂嗅:“好香啊,这是什么?”
小吏张望了会儿,笑道:“江大人指的必然是曹记的生煎馒头了,对了,两位是不是还没吃早饭?不如也去尝尝我们这儿的风味。”
江为功果然食指大动,连声说好,又对阑珊道:“对了小舒,我隐约记得你原本也是南边的人,你家乡离这儿远吗?”
横竖现在离海沿远一点儿了,阑珊恢复了些许正常:“我家虽也是南边,却不是浙海的,是个偏僻的小地方。”
小吏引着他们两人来到曹记小吃店前,摊位上已经坐了十几个食客,竟没有空位了。
幸而那小吏是当地人,跟曹记这些人也是熟头熟脸的,上前说了声是京城的贵客大人们到了,那老板便满面笑容的亲自引了众人到里头,特又临时地分了三个座位出来。
阑珊跟江为功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摆在门口的那生煎馒头的炉子了,只见底下是红彤彤的炭火,上头是极大的一个略平底的锅,里头一个又一个不大的雪白的小馒头状,鼓鼓的挤在一起显得很是可爱。
底下的油在滋滋作响,下头的一面早就给煎成了金黄色,眼见将出锅的时候,又洒了些细细碎碎的葱花跟芝麻在上头,葱花碧绿,芝麻乌黑,馒头皮儿雪白,看着便叫人食欲大动。
江为功嗅着那股奇香,咽着唾沫道:“其实咱们京内也有卖这东西的,我们都叫它生煎包子,不过想必比不过本地的原汁原味。”
小吏不敢跟他们一块儿坐,自己去要了两碗藕粉,两碗豆腐脑,热气腾腾的放在桌上:“两位大人喜欢吃什么且都尝尝。”
藕粉是淡粉色,里头撒着些芝麻、莲子之类,还有没融化的白砂糖。
阑珊受了惊吓,正想吃点甜的定一定神,便对江为功道:“江大哥,我先喝这个。”
江为功笑道:“我尝尝这豆腐脑。”他端起那碗看着就极嫩的豆腐脑舀了一勺,才送入嘴里,脸色就变得很古怪。
阑珊问道:“怎么了?”
小吏也忙道:“可是不对口味?”
江为功好不容易把那口东西咽下去,才满脸苦色匪夷所思地说:“这怎么是甜的?是不是把盐错加成糖了?”
小吏眨巴着眼,他从没离开过翎海,自不知北方的豆腐脑都是咸口味的:“豆腐脑不都是甜的吗?怎么能加盐?”
阑珊似是想到了什么,便笑对江为功道:“江大哥,这南边的口味向来是甜的,跟北边不一样。”
江为功瞠目结舌,看看手中那碗豆腐脑,顿时失去了兴致:“这也不对味啊!我吃这个得加榨菜丝,蒜蓉,姜丝跟酱油醋的……这甜腻腻的谁爱吃?”
他这一嚷嚷,引得周围不少本地人都侧目看了过来。
阑珊忙笑道:“江大哥,入乡随俗,入乡随俗,不如你尝尝这藕粉,倒是不错。”
幸而这时侯曹老板把生煎馒头送了过来:“贵客们尝尝这个。”
江为功舔了舔嘴唇,突然问:“这总不会也是甜的吧?”他很害怕咬上一口会流出糖水来。
小吏不知如何回答,毕竟不知他的口味,阑珊道:“虽带一点点甜口,却是恰到好处的,江大哥尝过就知道了。”
江为功夹了一个生煎,在眼前端详了会儿,白色的皮上带着葱花跟芝麻,底下金黄酥脆,看着倒是极好,小心翼翼咬了口,汤汁儿流出来,果然品着略有一点点甜,不过想必是提鲜用的,果然恰到好处,那肉馅滋味也越发鲜美。
江为功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个不错。”
那小吏见状也终于松了口气,又笑道:“大人喜欢便多吃些。”他又取了个碟子倒了些许醋放在两人跟前。
阑珊才吃了三四个生煎馒头,江为功已经吃了十个,要不是嫌烫,还会多吃几个。
正吃的津津有味,突然听到外头有马蹄声跟车轮声响动,门口的食客见状慌忙停下来,起身后退避让,又纷纷跪地。
里头众人不知怎么样,那曹老板放下手中家什跪在地上:“是京城来的荣王殿下车驾经过!”
江为功大喜:“这么巧……”他看向阑珊,不知要不要这会儿出去,可又怕自己脸太小,就算出去王爷也未必肯看自己一眼。
不料看向阑珊的时候,却见她早扔了手中的筷子,整个人闪电般缩到了桌子底下。
“小舒……你干什么?”江为功大惊。
阑珊下意识地蹲在桌下,听到江为功问暗暗叫苦,便忙拉他一把:“自然是接驾!快跪下!”
江为功跟阑珊是朝廷官员,外头遇到王驾,不必跟百姓们一起跪地,只需躬身作揖就行了,可见阑珊这样,他也迷糊了,只好也随着离座跪在地上。
这会儿,听到外头的马蹄声越发响亮,江为功抬头看的时候,果然见门前有数匹健马纵驰而过,又有一道道人影飞快跑过,脚步声齐刷刷的响起,如同过了一列军队。
仓促中他看见那道天底下独一无二的身影,赵世禛人在骏马之上,剑眉星眸,锦衣灿烂,云锦的缎子随风舞动,烈烈的竟如同游龙一般。
可不等江为功尽情细看,人已经疾驰而去了。
江为功瞪大眼睛贪婪地捕捉荣王殿下的时候,阑珊却狼狈地蹲在桌子底下,双手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膝头,她紧闭双眼,可就算看不见赵世禛,耳畔听到那急迫而有规律的马蹄声,心就如同擂鼓一样跟着狂跳起来。
就好像下一刻那个人就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脸上带着那种半是戏谑半是笃定一切的笑,让她无处可逃。
一想到这个,她几乎就无法呼吸了。
直到江为功拉住她的胳膊:“小舒,殿下的车驾已经过去了,赶紧起来吧!”他又笑着说:“也没你这个样儿的,就算是要跪接殿下,你怎么慌张的跑到桌子底下去了,这若是殿下看过来,岂不是看不到你了?”
看不到好,这当然正是阑珊想要的。
这时侯门口的食客们也都站了起来,大家兀自向着荣王殿下离开的方向张望,其中一个说道:“你刚才看见了没有?我吓得不敢抬头。”
同桌之人道:“你吓得不敢抬头,难道我就敢?这位殿下好大的威势啊。”
邻桌的一个听见了,便忍不住道:“你们都不知道,我曾经去过几次京城,听到京内的人传说,以前还没有立太子的时候,皇上看中的,可就是这位荣王殿下啊,如果不是后来出了事,这位殿下可就是咱们将来的皇上了呢。”
那小吏到底是当官的,这点敏感还有,又怕江为功跟阑珊也在,听见这话节外生枝的,便忙制止道:“不要胡说!”
江为功却不以为意,只拉拉阑珊,叫把剩下的生煎馒头都包起来,再多加二十个,三个才出了店。
“你刚才听见了?没想到那消息,连这种临海僻远地方都知道了。”江为功悄悄地跟阑珊说。
阑珊道:“是啊,有些事自然是瞒不过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