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默不作声地躺着,聂欢刚闭着眼睛猛然又睁开,侧头道,“你激将法!故意激我!”
不是疑问,是肯定。叶澜双何等聪明之人,就是故意即激他说出那一通真非真,假非假的话。
这会姓叶的又恢复他“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的优良作风,平躺在床沿边,静得仿佛不存在。若不是呼吸淡淡,形同死人。
虽然聂欢的话里过半掺假,但他总有一种心抛开被别人看个透彻的感觉,心里顿时揣着一窝莫名的邪火。
两人中间横着条被子,谁都没去动它。没了酒聂欢根本就睡不着,“枕边人”也不像要入眠的意思。
窗外的暮色有些反常,阴风惨惨,细细聆听,妖风里夹杂着些许女子抽泣之声,咿咿呀呀起着戏腔,空谷传响,哀转久绝,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叶澜双悄无声息从床上起来,踱步窗前,穿透性的眸子审视着黑夜以及高耸入云的乌浓山。
各类飞禽走兽和马匹惊叫不止,众武士闻声而出,哗然一片,抽刀蠢蠢欲动。
“回去!”,叶澜双椅在门处隔墙传音,声音不大,却都传进了每个人耳朵里。
夜黑风高,空灵神秘的戏腔确实骇人,但叶盟主这“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隔墙传音,实在太具震慑力!众人识相地回了房间。
叶澜双重新回床躺平,一句话没说。
聂欢没所谓一笑,翻身准备逼自己入睡。既收了钱,杀人时出场便是,别的闲事他懒得管。
“晚间你想补充的故事是什么?”,黑夜里,那厮没给他闭目养神的机会。
“凭什么告诉你!”,聂欢还没从刚才被激将的失败中回过神。
叶澜双也不急,缓缓道:“凭我是你雇主,你现在受雇于我。”
好家伙,又拿钱压人,聂欢更不情愿:“我的任务是帮你杀人,不是跟你聊人生聊理想。”
叶澜双:“你的任务我说了算!”
聂欢龇牙,要不还是杀了吧,杀了眼不见心不烦,才这般想着,那厢又是一句:“二十天后,此事若没解决,我便向花夭买你一年……”
聂欢猛然坐起,怒道:“你别得寸进尺,有种你买我一辈子啊!”
叶澜双:“可以吗?”
“……”,聂欢指关节蹭蹭作响,普天之下所有小人中,姓叶的敢排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他就做了自己几年马夫,还想让自己当他一辈子的奴隶?做梦。
叶澜双还是不急,默默等着想要的答案。聂大侠胸口此起彼伏半响后:“好,我配合你找出那堆粪草兵,二十天后咱好聚好散,成吗叶大盟主?”
那厢不回,聂欢当他默认,继而道:“早些年我出任务来过这一带,女鬼的嘘头是真,峰回镇的男壮丁们是自愿进山,进去后也确实没再出来过,而且家里人会定期收到自家男丁身体的某个部位,从手到脚甚至是连男人的那玩意儿都不放过……。
但凡有人敢外传,他们家就会立即遭殃,只要有男孩儿在,不论大小,都会着魔似的自己进山……面对他们的,自然也就是大卸八块。”
叶澜双听罢,言简意赅道:“吊死女子生前背景,有无武功,家住何处?与两国皇宫可有联系?”
“这我哪知道,真当我是百晓生呢?你不信怨鬼索魂啊。”,聂欢忽然急促一声:“小心,就在你床下!”
“……”
叶澜双眼睛都没眨一下,“虚张声势,对方利用怨鬼勾魂的嘘头,无非是想掩盖不为人知的秘密。而方才那声隔空传音的唱腔,武功内力不在我之下,那是最明显的挑衅,他迫不及待要引我们入局。”
聂欢嘴上没说,心里已默许这个说法,“你怎么解释无数军队折在里面,而且毫无交锋的痕迹。”
“世间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凭空消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自愿!”,叶澜双说得云淡风轻。
“这不合理,不是一百个一千个,而是前前后后好几只军队,上万人,全部自愿?”,聂欢并不赞同。
“这并不难,只需把将军拉下马,将军操控副将,副将之下有长使,逐一往下……便可控住整个局面。”,叶澜双依旧是那副“你别急听我们慢慢说”的口吻。
聂欢略微觉得惊叹,侧眼望去,黑夜里只看得见那人高挺的鼻梁和浓密的睫毛。
“你既然早就知道,晚间议事作何不说?”,聂欢自问自答,“你信不过他们。”
“嗯!”,“枕边人”低沉一声。
聂欢:“那你就信得过我?”
叶澜双侧头看来,眸如星辰,在夜幕中泛着水泽,他说:“信得过!”
“你还是别信我,我们只是雇佣关系。出于雇佣关系,我不得不提一句,这一切会不会是北齐庙堂上那位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铲除你们这伙自以为是的江湖侠客。”,聂欢分析得头头是道。
叶澜双没急着否认,沉思须臾,乃道:“不像,复明国与北齐战事吃紧,正是用人之际,我想他不会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这倒也是,脱离这帮江湖散人,国力将会大大锐减。
聂欢喃喃道:“什么样的诱惑,能让前来应战的几批将士自愿消失,金钱?美色?若二者都不是,本大侠倒是想开开眼界。”
叶澜双终于肯动被子了,他先是用脚掀了一半给聂欢,又用手将他上半身也盖上。手指不经意间触摸到那人结实的胸膛,他才不动神色缩回手。
一冰一冷形成鲜明的对比,聂欢如山间野兽,纵是寒冬腊月身体也是滚烫的;叶澜双如雪山冰块,即便酷暑天气也冰凉彻骨,从小就这样。
一时间,一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像洪水泛滥般涌进两人脑中,各怀心事,谁都没先说话。聂欢不喜欢回忆过去的自己,每每想起那些灿烂的时光,又对比某人毅然而然选择离去的事实,再结合这十来年自己的遭遇,他能把自己逼成个“怨妇”!
“睡吧,明日随我入村,从吊死女查起。”,叶澜双淡淡说罢,好像真的就睡了。
聂欢背对着他,眼神能把墙壁刺穿,他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象。除了喝仇人的血,任何人任何事,他不会再花时间去揣摩。因为在他迎接黑暗时,就做好了与之自焚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