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在守拙园里,见到宣珏,已有近半个月。初夏就这么来了。
望都的夏,出场惊鸿,绿荫蓬勃但百花未歇时,会有人在皇城各处放孔明灯。
千百盏灯火齐升,如若点燃的梦。
这日,谢重姒升了两盏孔明灯祈福后,早早入睡。不知是夏夜闷热,还是夜风扰人,她做了个不甚清明的梦。
梦里,她梦到宫变那日。
父皇和皇兄身边伺候的蒋明,连滚带爬灰头土脸地走地道,来到公主府,未见她就先哭出了声:“殿下——殿下!宣珏他领兵杀入天金阙了!您快过去吧,赶得及的话,还能阻止!驸马什么都听您的,您快……”
谢重姒在午憩,丝绸薄衣挡不住秋日的凉风,她在庭院中打了个寒颤,随意裹了件外裳,就又顺着密道离开。
头顶上,是军队马蹄声。在公主府一里外,团团围住,不准人进,也不准人出。
消息闭塞,像是把公主府邸圈在红尘之外。若是不出意外,直到尘埃落定,谢重姒才会知道这个天翻地覆的消息。
可蒋明破了宣珏的布局,他好不容易才把消息带到,累坏了,在公主府内喘气休息。
谢重姒便一个人小跑着穿过阴暗的地道,夜明珠的光亮细微,她绊了四五跤,才磕磕绊绊到了天金阙内。
撞见了持剑的宣珏。
那长剑尚滴血。
只一眼,谢重姒就瘫坐在地,不可置信地轻颤。
宣珏却走了过来,温柔地俯下身,抬手遮住她的眼,温声笑了:“嗯?是谁把殿下叫来的?”
宫娥太监瑟缩发抖,无人敢应。
最后只有一个小宫女嗫嚅:“……是、是蒋公公。”
宣珏“哦?”了声,对亲卫吩咐道:“带过来。”
血腥味浓重。
谢重姒看到,她的皇兄,在不远处的血泊里痉挛呻|吟,痛斥宣珏狼子野心:“宣珏,朕待你不薄——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还答应尔玉嫁给你,你就是、就是这么报答的?!”
“臣感激涕零,所以,为陛下留个全尸。”宣珏道,语气带笑,那双狐狸般的桃花眼,也是微微弯起。
谢重姒受不了他这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乾坤在手,一把推开,踉跄着扑向谢治,然后嘶哑着喊道:“传太医!愣着干什么!去找人啊!!”
可是无人敢动。
四面八方,军队披坚执锐,都听从于宣珏。
谢重姒终于泣哭出声,宣珏却是叹了声,扔开剑,柔声道:“别看他,殿下,看我。”
他捧起谢重姒的脸。
眼底有星辰,温润如春水。
在梦里,谢重姒和当年一样,咬牙道:“……滚!宣珏,你给我滚开!”
宣珏也如当年一样,风轻云淡地笑道:“殿下,我不想杀你,所以乖一些,别让我俩都为难,好吗?死在当下,尘土归寂,或是活下去,就像我曾经一样。卿卿聪慧至极,知道该怎么选,对吧?”
但和事实不同,梦境里,宣珏并未动怒地让人“请”来蒋明,将他头颅盛于白瓷托盘内,也未差人把她送回公主府。
四周一切忽然沉寂下去,鲜血、尸体、宫人、金殿、广袤城阙,虚无一片。
只剩下宣珏看不出情绪地俯下身,缓慢而珍重,吻住谢重姒堪堪滑落的泪珠。
叹道:“是我负你。”
几乎是宣珏吻上她的那刻,谢重姒就从梦中惊醒。
一摸脸,湿漉漉的。
她剧烈喘着气,眼角的泪水还在慢慢淌下,温柔的夜风若情人呢喃亲昵。
谢重姒这晚再也没睡着,无精打采地宅居未央宫修养几日,才缓了过来。
期间推拒了数个请帖邀约,终于,叶竹劝道:“殿下,今儿是第五帖了。常在屋里闷着不好,多出去走动走动吧。”
谢重姒问:“谁的?”
叶竹:“莲嫔娘娘的。唉不过感觉没安好心,要不奴婢还是推了吧。”
谢重姒摇头:“接了。”
她一边给晚上又准备放一次的孔明灯纸罩描花,一边继续道:“山来就我,没有我还躲着的道理。”
秦云杉氏族出身,喜热闹,总爱张罗些聚会。
相聚时,不争艳不夺目,当个壁花,挑拨几句,看别的妃嫔斗得头破血流。
谢重姒想和这位过过招,让叶竹应了帖。
聚会就在明日,安置在了秦云杉的蓬莱宫里,布桌饮茶,还有乐音坊的歌女奏音助兴。
宫嫔们几乎都来了,也有些亲王妃子,或是郡主县主,莺莺燕燕,端的是热闹。
谢重姒答应来,还有别的原因,来认几个人。
“殿下来啦?”秦云杉迎了上来,依旧素净打扮,“快坐。”
熟人不少。待谢重姒落座,有不少人来朝她见礼,只为博个眼熟。
没见到想见的,谢重姒也不急。
她久不在京,京中人只知安荣郡主,将这小丫头捧得很高,等她回来后,又开始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