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绾樱小的时候也说过这句话。
“胡萝卜最坏了,一把它吃掉,心里就好难受好难受,妈妈我能不吃吗?”
那会儿的陆绾樱嘟着嘴向妈妈抱怨,奶声奶气的模样和此刻眼前的梁知简直如出一辙。
开?始的时候,陆奶奶只以为小女儿同这个年龄的其他小孩一样,讨厌胡萝卜怪怪的气味,软绵绵地冲大人撒娇。
然而等到她再大了些,更懂得表达的时候,陆奶奶才意识到不对,连忙让家庭医生过来看看。
胡萝卜过敏,胡萝卜在过敏源里不算常见,好在过敏反应并不强烈,除了吃过之后的几个小时内会?感?到心慌,没有更多的伤害。
陆绾樱从小也是娇生惯养,虽说没有讨人厌的公主病,可到底是陆将军唯一的掌上明珠,全家数她年龄最小,最受宠爱,大人们见不得她吃苦,哪怕陆南川和陆北川觉得味道不错,家里的餐桌上也再没出现过胡萝卜。
今晚的萝卜是山脚的村民们送上来的,陆家两个老人住在山头,两个儿子可谓为是费心费神地替他们将周边的一切都打点好,顺带还给村子?捐了不少款,村民们也都是老一辈的人,知恩图报,时常将自家种的那些当即的瓜果蔬菜扛上来给两位老人家分享。
只是到底没有生活在一起,对彼此的习惯喜好都不是太了解,好心好意送了胡萝卜上来,他?们也仍旧很高兴地收了两根。
方才陆奶奶心里抱着期许,私心拿出萝卜来试探,两人听见梁知这么说,互相对视良久,哪怕一句话都未曾说过,可对方眼中流露出来的念想一目了然,他?们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
梁知饿了小半天,刚才进门的时候,肚子?就已经忍不住咕咕叫了好半天,此刻吃得很认真,大眼睛眨巴眨巴,看起来温软乖巧,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两个老人欣慰地围在她左右,一人一双筷子,时不时地替她碗里添点菜,眼底的宠爱已经溢于言表了。
梁知还怪不好意思的,大家非亲非故,她大半夜贸然闯到别人家里,两个老人非但没有嫌弃,反而还热情温柔地招待,她心下觉得暖,弯着眼睛笑眯眯的,连带着方才淋过雨的寒凉都瞬间消散。
陆奶奶的手艺很好,梁知捧着香喷喷的面条嗦得美滋滋,不过她虽然饿,胃口倒不大,小半碗下肚,已经差不多?饱了。
以往在家里和傅劲深一起吃饭,她东尝一口西尝一口,很容易就将肚子?塞满,傅劲深也惯着她,她吃不完的东西他倒捡着吃。
如今是在外面,记得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教育过她,碗里剩饭剩菜是不礼貌的行为,梁知舔舔嘴唇,眨巴眨巴眼睛,打算继续往肚子?里塞。
“吃不下没事,放着吧,奶奶一会?儿收拾,不要紧的。”陆奶奶心细,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梁知看,小姑娘那小表情和陆绾樱小的时候也毫无差别,她一眼就能看出她心中所想,慈爱地抚摸了梁知的头发,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这丫头。
陆老爷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他?方才心情澎湃,激动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又听见了梁知说的话,安静地开始回想自家小女儿曾经的音容笑貌,然而他?年轻时到底是个头脑清晰雷厉风行的将军,一时上头过后,冷静得也快。
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他?念了盼了那么多?年,没把女儿等回来,倒等来了个容貌相似,习惯和脾气秉性都如出一辙的黄毛小丫头,这些年他因为心中执念太重,错认过许多人,可如今这样的丫头摆在面前,哪怕当真与他们陆家毫无瓜葛,只是奇妙的巧合,他?也觉得这是缘分,如果她愿意,他?可以将她当作亲生孙女来疼爱,整个陆家都将护她一世无忧。
然而老人家到底还是放不下过去,心里默默算了算年纪,他?沉吟片刻,看着老伴抚摸小姑娘时那关切慈爱的目光,鼻头微酸,开?口问道:“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梁知,梁祝的梁,不是良好的良。”她乖巧地答,想起自己跑来人家家里洗了一趟热水澡,蹭了一顿晚饭,都还没自我介绍,梁知有耳尖微红,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陆鸿渊的脸上的神色在听到她说姓梁的时候,眸光微微黯了黯,可他仍旧不死心,哑着嗓又旁敲侧击地问:“小丫头名字真好听,是爸爸给取的还是妈妈取的?”
“妈妈,我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爸爸就不在了,妈妈说,爸爸因公殉职,是个很伟大的人。”
陆老爷子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他?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了,眼前这小丫头心思看着就单纯,哪怕他?直接开?口问,她也不一定能察觉出什么不对:“丫头妈妈叫什么名字啊?”
“绾樱。”她粉唇微启,柔软地吐出两个字,陆老爷子手上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到桌上,情绪明显比方才激动多了:“绾樱……”
“嗯……”梁知没注意到陆鸿渊的表情,还自顾自地说:“小的时候我问妈妈,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姓绾,我从来没在其他小朋友那看见过这个姓呢。”
“姓绾……”陆鸿渊梗咽了片刻,脸上的哀痛大过了方才的激动,老人家年轻时在战场上被子弹打穿小臂都不曾喊过一声疼,此刻一把年纪,眼眶里的泪水却在打着旋,他?小声喃喃,“不姓陆吗……姓绾……哪有人姓绾的……”
上一辈的人到底好强要面子,过去的事梗在心头,却也没好意思真在小辈面前掉眼泪,他?弓着后背,手上握着拐杖缓缓往厨房那头走,老人家背过餐厅,偷偷抹泪。
陆奶奶见状心里也不好受,绾樱啊,那是她怀胎十月养大的女儿,这世上有巧合,可眼前这明摆着是自家外孙女没跑了,她强撑着心里的酸,冲梁知笑了笑,而后将她面前吃过的碗筷收拾到厨房。
陆鸿渊前脚进去,她后脚就跟上了。
陆奶奶轻抚老伴年老已然没有当年挺直的脊背,无声地陪伴在他身边。
“绾樱她心里一定恨透我了,她不要我这个爸爸,就连我的姓都不愿意要了,绾樱她恨我……我真该死啊!我真该死!”老人家一生功勋赫赫,受尽身边人的景仰,可到了自家小女儿面前,却卑微到尘埃里,已经浑浊的嗓音里带着凄凉,陆奶奶守在一旁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轻声叹一口气,而后说:“别这么想,外孙女回来了,你得好好活着,好好护着她。”
陆鸿渊片刻后点点头,胡乱拿纸擦了把脸,重新换上高兴的面孔去见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见面的外孙女。
两位老人出了厨房时,梁知还老老实实地坐在原位没有走动。
看得出来她被教育得很好,模样清秀恬静,性子也柔软乖巧,她双手撑在座椅两旁,吃过饭后悠哉悠哉地晃着两条小细腿,少女天真浪漫,哪怕才刚刚受过大雨的击打雷鸣的恐吓,此刻仍旧一副安宁美好的模样。
这是他们失而复得的外孙女,是上天带到他面前让他好好弥补过去的礼物。
陆奶奶领着梁知到一旁客厅的沙发去坐,路爷爷紧跟着也过去陪着。
几个人在沙发上坐定,陆爷爷问:“小丫头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山里来,还下着雨,多?危险啊。”他?陆家的外孙女,放眼整个乾市也没有几家小姐能比她还宝贝,怎么就沦落到抱着泡面四处淋雨的地步!
“我是昨天才来这儿的,在山脚拍戏,刚才想去村长家买点吃的,没注意记路,找不到片场了。”
陆爷爷眉头皱了皱,心下有些不悦:“这才多?大年纪啊,就跑到这山里拍戏吃苦!山脚的片场?你们导演叫安启啊?”
“嗯!”梁知双眼盈盈泛光,“爷爷你知道我们导演呀?”
这老人家深居山顶老宅,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关注娱乐圈的人,梁知心下暗叹安启的名声可真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