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梓倾五岁就会爬树,凭她现在的功夫,更是轻松不在话下。她足尖点地,一手攀住树枝,另一手稳稳地端着琉璃盏。
浣雪站在树下,衣不沾尘地指挥她:“挑新鲜点的,挑香味浓郁的,那边那边……”
“好嘞!”
华梓倾猛地往树杆上一顿乱踹,就见黄花绿叶鸟粪灰尘,落雨似的,纷纷而下。
浣雪兜了一脑袋树叶,灰头土脸。她仰头刚想质问一句“你是不是存心的”,一个鸟窝劈头盖脸地罩下来,砸得一地鸟毛,她光鲜的发髻上还碎了几个鸟蛋,脸上吧嗒吧嗒地往下流着蛋清。
一行人缓缓走进了御花园,皇帝锦衣玉带,太后盛妆雍容,一大群宫人前呼后拥地跟随着。
太后一边走,一边正苦口婆心地,向身后跟着的几位王孙公子、青年才俊们介绍:“哀家提到的那位华家小姐乃是名门千金,贤良淑德、温柔体贴、知书达理、落落大方……”
话没说完,众人便听见前方树下,有人蓬头垢面,指着树上鬼哭狼嚎。树上骑着个大马猴似的女子,她一边踢着树枝摇晃,一边朗声大笑。这看着哪有半点像是名门千金,倒像是大闹天空、砸了蟠桃宴的弼马温。
皇帝默默抚额,替太后感到脸疼。似华梓倾这般的女子,若非要夸,说她身手不凡、性子直率也就罢了,太后说的那些,全都和她不沾边。天下媒人口中说出来的话,果然都是信不得的。
笑容在太后脸上僵了片刻,真是生平第一次被人拆台拆得这样快。太后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这才不至于自乱阵脚。
“啊……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梓倾丫头此刻就在……树上。”她环视众人,“若有心结识的,可自行前往,哀家就不陪了。”
这话说完,几乎所有的王孙公子、青年才俊们都齐刷刷向后退了一步,只有三人站着没动,神色还算淡定。
皇帝是处变不惊的天子,裕亲王沈臻在兵部与华梓倾相处数年,早对她的脾性习以为常。还有另一人,素衣如霜,锋芒内敛,站在人堆里卓而不群,正是如今的定远军统帅,归德将军华尘云。
历年的中秋赏花宴,男女宾客分席而坐,白天赏花歌舞,夜间饮宴。女眷们早有人引领着,从另一边入席,此处多是男子。太后本有心在开宴前为华梓倾牵一牵红线,但眼下这情形,皇帝只得命人伺候太后和众人先过去。
皇帝背手向桂花树移步,华尘云紧随其后,沈臻迟疑了一下,远远望了华梓倾一眼,随众人离去。
看见皇帝来了,两个才人连忙行礼。浣雪受了天大的委屈,急于向皇帝撒娇告状,她本还想借机装下柔弱,牵一牵皇帝的衣角,谁知皇帝皱着眉头,嫌弃地避开了她的手。
皇帝喜洁,而她身上又是鸟毛又是鸟粪,还有稀哗哗的蛋清,散发着腥味,掺和着她身上原本浓烈的胭脂水彩……皇帝体弱,这会儿被熏得差点要吐。
他头晕脑胀地听着浣雪哭哭啼啼、喋喋不休地控诉,说华梓倾欺负她,弄脏了她的新衣服,害她出丑。
南霜姑姑也来了,说自己原想采些桂花去给太后做花饼,两位才人好心帮忙,也不知后来,事情怎么闹成了这样。
她们说话这会儿工夫,华梓倾忙着从树上下来,给皇帝行了礼,把怀中抱着的鸟宝宝放回鸟窝里,再把鸟窝送回树上。
忙完了,她笑盈盈地冲着华尘云,叫了声“师父”:“你回京了?”
她习惯了叫他师父,其实华尘云只大她八岁,更像是大哥哥。二十六岁的年纪,华尘云的性格却分外沉稳冷静,平时不苟言笑,只在华梓倾面前才会露出最温和的笑容。
他八岁那年被华凌风收养,从此改名华尘云,名字是华凌风起的,取自“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华梓倾小时候,一开始祖父是不愿她习武的。华尘云把华凌风教他的武功,偷偷地教给华梓倾。他宠着她、惯着她,对于他而言,她是唯一的亲人,也是世间最特别的存在。
“你没事吧?”华尘云抚过她鬓角的青丝,那里挂着点碎叶和桂花,关心溢于言表,生怕华梓倾才是受了欺负的那个。
“我没事。”
他转身凌厉地看向浣雪:“为何你要帮忙做糕饼,却叫梓倾上树去采桂花?”
浣雪被这气势吓得一哆嗦,华尘云统率定远军,身上少不了杀伐之气。他年纪轻,虽然职级还不算顶尖,却从来让人不敢小觑,就算王公大臣见了他,也会给三分薄面。
“是她自己要上树的,我又没有逼她!”浣雪气鼓鼓地转向皇帝,“求皇上为臣妾做主,华梓倾无端戏弄臣妾,映月和宫女们都可以为臣妾作证。臣妾好歹是皇上的才人,她不看僧面也该看佛面,她这么做,分明是蔑视君威。”
华梓倾没有随身带人的习惯,那些个宫女都是浣雪和映月身边的人,她们纷纷附和:“奴婢愿为姜才人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