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
“十岁。”
男孩个子不高,被厚重的冬衣围了,整个人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小队长听下属汇报文书上的信息,对男孩的年纪还有些将信将疑。
他想了想,又将那画像摸出来,命令道:“解开帽子,露出脸来。”
“这位……”一旁男人见状不对,刚想插话,只是他才开口说了两个字,那厢名唤穆九的男孩手指却比他快上一步,直截了当地拉开风帽绳结,露出已经藏了半天的正脸。
一路风尘尚未梳洗,穆九的脸上浮着一层灰,一星半点玉色自耳垂脖颈处露出,白皙细腻如羊脂,挺拔的鼻梁下薄薄的嘴唇半抿着,血色若有若无。一张脸虽然还带着病气,然秀骨清相已隐现端倪。
门洞中寒风吹过,带起半道烟尘,他下意识地捂住嘴,低低咳嗽一声,如羽毛般轻盈垂落的长睫颤了颤,藏在其中的一对琉璃瞳缓缓抬起。琉璃通透,日光之下,如映天地。
这般容貌,即便是和小队长有幸见过的洛都公子哥们相比,怕是也要更胜一筹。
在看清穆九长相时小队长和他身后的城门郎同时一愣,下一刻回过神来,几双眼睛还是忍不住地落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将他打量。
小队长咂咂嘴,收起画像,阴云将散的脸上尚还留有一丝犹疑:“蓟州那么山穷水恶的地方,还能长出这么俊俏的孩子……”
方才穆九解开风帽时,男人的右手已握在了腰间藏着的刀柄上,蓄势待发,此时听闻小队长此言,知晓难关已过,方才悄悄松开。
将浸满冷汗的右手不着痕迹地在腰带上抹了一把,他上前一步,为穆九重新系好风帽,把人藏在身后。
他苦笑着解释道:“军爷所言甚是,我这侄儿自幼体弱多病,家兄恐乡下穷山恶水害了这孩子,好不容易打探到洛都有神医坐镇,这才命我护送,千里迢迢来寻医。他身患喘疾,吹不得风,还请各位军爷多多担待。”
“既是身有疾病吹不得风,又为何只步行,却不乘车?”一名城门卫奇怪道。
男人在入城前早已做足了准备,闻言也不虚:“好教军爷知晓,蓟州路远,我等本是随来洛都的商队一道出发,只是一路运气太差,先在沧州遇上大雪耽搁,过黄河时又遭凌汛阻拦,紧赶慢赶昨日才到的偃师。那商队行贾都是偃师人,皆回家过节不愿入城,我遂与侄儿在城外住了一宿。可不巧的是,昨夜洛都大雪,今朝醒来时马车又都陷在了雪里,我着急给侄儿看病,方才弃车徒步,倒让各位见笑了。”
他一边说,一边又从袖中摸出几枚光洁圆润的东珠塞进小队长和一旁的城门郎手里,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揖:“上元安康,诸位当值辛苦,一点家乡俗物,不成敬意。”
男人的解释合情合理,与路引所载无二,小队长等人虽还在心底回味那惊鸿一瞥的惊艳,但穆九非他们所寻之人,相较之下,还是上头的命令要紧。
拿人手短,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各自手中的珠子,负责登记的城门郎大笔一挥,在那文书上勾了几下,无事放行。
慕容放与慕容协午时便排队入城,只是一番折腾下来,实际入城已过未时三刻。
二人入城后专挑僻静无人的小巷走,低低矮矮的屋檐将他们愈发拉长的影子扣在原地,不多时,已穿过两个里坊。
“小九,走累了吗?可要歇歇?”行过一处茶摊前时,慕容放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问身后的男孩。
他出身行伍,率步卒昼夜行军百里不在话下,只是他们此番进京路引虽系伪造,但方才在小队长面前的那一番说辞却是真的不能再真。
慕容协自幼病弱,如今跟着他疾走半日,脚下虚浮不说,脸色已是煞白。
这茶摊未开在主路上,故客人寥寥。棚下店家听到慕容放出声,探出头来,他在看到慕容协的样子时心下一喜,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声招呼,那显然已快累到虚脱了的男孩却像是未听到长辈之言一般从他摊前掠过,一分停顿之意都无。
刚挤出一半的热情笑容僵在脸上,店家和慕容放对视一眼,俱在对方眼中看出了尴尬。
慕容放抱歉地朝店家笑了笑,提步追了上去。
他与慕容协身为叔侄,此行一月有余,却还是摸不透这个侄儿的性子。慕容协虽大多时候都老老实实听他的,只是偶尔表现出来的固执,却是他这个做叔叔的也无可奈何。
慕容协身量不过四尺,身体虚弱,步子也小,慕容放轻而易举地就在巷口追上了人。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声抱歉,却见那一直埋头赶路的男孩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平视,竟怔怔地望着前方发起呆来。
“小九?”
慕容放上前两步,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