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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土司军死守江油关,孙竟起激战魏长余

在这个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这一次,薛兆乾算是身体力行地体味到了这句话。陈丽娘派人带上重金去游说上下十八寨番地头人,他们以各种理由和借口搪塞婉拒,竟无一人响应!

薛兆乾忿懑地想到,昔日作为龙州最高统治者,薛氏土司无限风光之际,上下十八寨番地头人无一不对薛家俯首称臣,唯薛家马首是瞻。然而,如今薛家有难相求之,上下十八寨番地头人却找了各种理由和借口拒绝,人心真是现实得可怕。薛兆乾无法责备谁,毕竟他师出无名,上下十八寨自是不愿与大明王朝为敌。薛兆乾感到他赤脚走在雪地里,快被冻死了,好不容易看见一个火堆想要过去取暖,围在火堆旁的上下十八寨番地头人非但不让他取暖,还一瓢冷水泼在他身上,这种心寒是冷到骨髓里的,寒彻每一个毛孔。

在战事的胶着与煎熬中,不知不觉已是阳春三月。

薛兆乾答应过陈丽娘要带头打起精神来,重振薛军士气,但接到最新密报之后,他忍不住深深长叹一口气。

密报上赫然写道:报!报!报!四川承宣布政使司派出五千援兵紧急支援赵教军,已于成都府出发,不日即将抵达江油关!

薛兆乾四目茫然,全然不知手里的密报掉落在地,只是呆呆地看着满目破碎的山河,心灰意冷。他知道过不了多久,赵教的援军一到,江油关就会被攻破,明军便会长驱直入,踏平他的薛土司府,将他和他的家人一网打尽。薛兆乾明白接下来的这一仗必败无疑,留给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箭已离弦,他再也没有回头之路。人生无法翻篇,更无法重新开始,既然已经无法回头,就只能一步一步接着走下去。哪怕他会像残垣断壁一样碎落,死无葬身之地,他也只能狠下心来敬往事一杯酒,不回头地继续走下去。

早已视死如归的孙竟起得知这个噩耗后,主动找到薛兆乾,向他表明心意:“薛土司大人,若是赵教的援军到了,一旦他们攻破江油关关隘,您就带着太夫人她们先走。让竟起来断后,竟起誓死与江油关共存亡!”

“洛岩兄……”薛兆乾心里针扎般难受,“可是洛岩兄,你还年轻,还有大好天地任你闯荡,你何必留在江油关枉送性命?”

孙竟起很坚持,他早就下定了决心:“薛土司大人,您与令尊对在下的恩情,竟起没齿难忘。当年如若不是承蒙令尊收留,竟起早已命丧黄泉,能多活这么多年是薛家赐予的恩泽。如今薛家有难,我孙竟起怎么能坐视不管,为了自顾自地苟活,而弃您与整个薛家于不顾?一个人活在世上,若是连最起码的知恩报恩都做不到,那和禽兽有何区别呢?如果竟起此番不死守江油关,以后传到江湖上也难以立足。薛土司大人,您无须再劝,竟起心意已决,绝无反悔!”

对于孙竟起的固执,薛兆乾是知道的,他没有再劝下去,只是心疼地拍了拍孙竟起的肩膀,百感交集:“洛岩兄,谢谢你,我的好兄弟!希望这一次劫难之后,我们还能在一起把酒言欢,切磋武艺……”

周围的空气霎时变得异常凝重,孙竟起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当做是一个约定。

薛土司府上下被一片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和之前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的阴影更加浓烈,压得人难以喘息。

薛兆乾的家眷中,有的早早收拾好细软亡命天涯,有的知道命不久矣,拿出珍藏的美酒和山珍野味,穿上最奢靡的衣裳,骄奢淫逸地挥霍着为时不多的生命,仿佛每一天都是末日前的最后狂欢。土司府里的下人们几乎全跑光了,薛兆乾并没有加以阻拦,树倒猢狲散再正常不过。

明知这是一场打不赢的仗,薛兆乾却不能投降,现在的每一个时辰都在焦灼纠结地等死。等待赵教的援军到来,就像是等待地狱的使者前来索命,这种感觉令人茶饭不思,夜寐难眠。那种临界于生与死之间的徘徊,生不得生,死不得死,濒临死亡的挣扎,连呼吸都是痛的。照镜子梳头的时候,薛兆乾赫然发现他比之前更加苍老,才过而立没几年的他早生华发,像极了薛忠义生前沧桑的模样。

薛兆乾知道,正是他当初的莽撞,造成了如今的恶果。可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呢?一步踏错,步步皆错,再也无法回头,直至万劫不复,粉身碎骨。不论如何后悔自责,终究还是无济于事,这就是人生最真实的面目。

七日后,赵教的援军如期抵达江油关。

赵教的援军带来的不仅仅是五千精兵,更带来了火铳、木幔、撞车、望楼车、三弓床弩、临冲吕公车等大量攻城利器。决战江油关的生死之战,就此打响。

一时间,箭羽冲天,炮火耀眼,密密麻麻的兵卒如群蚁般涌出,填满视线。阴霾的天空下,各种冷兵器碰撞的声音和拼杀的嘶吼声,纷纷扰扰,哄乱喧嚣。薛兆乾命炮手加快装填速度,许许多多巨大的铅铁弹和石弹从江油关关隘的土炮里崩出,如流星般跌落,砸向正在拼命攻破关隘的明军头上,砸得那些兵卒脑浆迸裂,血肉模糊。阴沉沉的天幕之下,薛兆乾的土兵向明军投射出一片生赭色的箭雨,仿若暴雨袭来。

明军死伤无数,赵教命魏长余强攻江油关关隘,尽量缩短双方对峙时间,一鼓作气,迅速攻破关隘城防。魏长余冲锋在前,高举他的燕子镗,指挥兵士们以迅速登城为决胜前提,兵分四路。有的用三弓床弩作为进攻的掩护,有的使用木幔配合攻城部队,有的使用撞车靠冲撞的力量破坏关隘的防御措施,有的合力使用配有机弩毒矢、枪戟刀矛等兵器的临冲吕公车破坏垛墙。明军众将士将临冲吕公车推到江油关关隘脚下,最外层的士兵一齐高举盾牌,如撑起一把巨大的盾伞。待临冲吕公车车顶与城墙齐高时,车顶的明军通过天桥冲到江油关城门上,与薛兆乾的土兵激烈拼杀,车下层的明军则用撞车奋力破坏城门。为了迅速趁虚入城,明军攻城兵士用火铳仰射,击退了关隘上的土兵守兵,架上云梯,缘梯登城,持弩弓,操长戟,上关隘,与死守在关隘的土兵杀得昏天暗地。

战斗一直持续到五更,猩红的夜幕倒映着战场,大地已是残体,余下的兵卒早已忘却生的眷恋,远方的亲人还在等待他们平安归来。烟尘四起间,他们眼中闪烁着血的光影,咆哮着,誓与敌人同归于尽。

尽管薛兆乾的土兵万般抵抗,江油关关隘最终还是被强大的明军攻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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