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竟起的不断催促下,薛兆乾只好趁天黑带着陈丽娘,在广武十二骑的护送下,带上些金银细软,顺着涪江沿江而上,开启亡命之旅。薛兆芝因宁死不愿和薛兆乾一起逃亡,被滞留在薛土司府。江油关关内,只剩孙竟起带着残兵损将与赵教的明军负隅顽抗。
夜色中的嘶吼如同最后的困兽之斗,飘扬在江油关关隘上空。孙竟起手持长剑杀入明军重围奋力砍杀,敌人的鲜血喷射在他的盔甲上,满地的血污浸透进泥土里,染红一整片大地。魏长余并没有与孙竟起正面单挑,而是暗中命令弩手放箭。苍穹之下,万箭齐发,如密密麻麻的鸟群,向孙竟起猛烈袭来。孙竟起在火光的映照下,看到不计其数的箭支向他飞来,顿时瞪大眼睛,自知情况不妙,飞快地挥舞长剑一边抵挡箭支,一边往后退。
面对铺天盖地的箭雨,就算孙竟起武功盖世也难以抵挡。身中数箭的孙竟起半跪着,剧烈的疼痛使他不得不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长剑插进土里,当做拐杖一样,强行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孙竟起战盔里包裹着的是一颗永不认输的头颅,是江油关最后的希望,如一面旗帜,决不能倒下!
不远处的魏长余挥舞着燕子镗,荡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仿佛在用孙竟起的鲜血作画,漫不经心地画出一幅苍凉凄美的画卷。
孙竟起身负重伤,脸色发白,嘴唇发紫,满头大汗,勉强用衣袖抹去脸上混着血的汗水。他抬头看着照耀这片红色土地的残月,似乎这月也是血红的,清冷的月光此时竟耀得睁不开眼。孙竟起知道他的生命正在一丝一缕地流逝,他的意志快要撑不住他的躯体了。
魏长余已经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了,径直挥舞起手中的燕子镗,朝着孙竟起的眉心猛地一刺。寒光一闪,孙竟起已全无力气躲闪,正中孙竟起的眉心!
孙竟起那双凝望着残月的眼睛,再也没能闭上。
孙竟起一死,魏长余朝着还在硬撑顽抗的土兵高声喊道:“你们的统帅已死,想活命的缴械投降,放下武器者不杀!”
残余下来的土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知道若是继续与明军对抗,只有死路一条,不如缴械投降,捡回一条命。薛兆乾这方剩下的土兵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甘愿被俘。
明军趁着士气正高,一鼓作气势如虎,冲进薛土司府里。
薛土司府里凌乱不堪,一副凄凉衰败的模样,除了薛兆芝和几名风年残烛的老者,其他人早跑光了。
魏长余把燕子镗架在薛兆芝的脖子上,质问道:“快说,薛兆乾去哪儿了?”
薛兆芝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答道:“他是他,我是我,我与他向来不和,又怎会知道他的去向?”
一旁的老者摇摇头,不愿多说一句话。
魏长余又气又恼,正想给薛兆芝一点苦头吃吃,却被赵教拦下了。
高大威猛的赵教生得金刚怒目、燕颔虎须,却心细如尘。赵教对魏长余说:“不必为难他们,他们既然被薛兆乾放心地留在这里,薛兆乾自然不会让他们知道他的去向。你现在马上派人去追踪马蹄印,若是有马队留下的连续新鲜马蹄印,又促又急又深的那种,多半就是薛兆乾等人逃命时所留下的。跟着这些马蹄印,我们自会找到薛兆乾。”
“还是将军英明神武,属下这就派人去办!”魏长余片刻不敢耽误,当即派人追查薛兆乾的踪迹。
三月的龙州,本该是满山野花潋滟的季节,却在逃亡的马蹄声中破碎了一地大好光景。刀光剑影,角鼓争鸣,流血漂橹,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在薛兆乾身边呼啸而过。似乎有一滴孙竟起的血,顺着春风飘落在他眼中,氤氲成一片壮烈的红。
薛兆乾一早就知道,这一仗他和孙竟起注定永别。薛兆乾痛恨自己本该像孙竟起那样做一个勇士,迎着月色留下倔强的背影,可是他没有。在孙竟起的一再请求下,他选择了带着陈丽娘仓皇出逃,把誓死保卫江油关的重任交给孙竟起,他痛恨他的懦弱与自私。
恍惚间,薛兆乾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一年他与孙竟起一起比武练剑的涪江河畔,嗅到了淡淡芦苇清香。回忆越是美好,现实也就越是血淋淋。
薛兆乾骑上高头大马,在愧疚与自责中带着陈丽娘和广武十二骑,狂奔在山间小路上,奋力逃离明军的有效追踪范围。薛兆乾试图用极快的骑马速度来放空自己,他只想在记忆中留下一抹空山孤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