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随一直都知道,段灼是个心思很重的人,不过他的这种心思重并不是贬义,而是顾虑多,换句话说就是不够乐观,在事情结果还没有出来之前,就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导致在等待过程的时间里,他整个人都是焦虑不安的,要是有个人陪着或许还能好一些。
这么想着,蒋随起身道:“这会儿外边还打着雷呢,要不我送你去车站……算了,我还是直接送你回岛上吧,万一你爸有什么情况,我说不定还能帮上点什么忙。”
“别……”几乎是脱口而出,段灼把衣服塞进包里,拉上拉链说,“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了。”
蒋随再要坚持,看到段灼投来的一个眼神,茫然中透着伤感。
很奇怪,明明他一个字也没有说,蒋随却觉得这是一场无声的控诉——段灼在问他,为什么不喜欢,不接受,还这么执意地对他好。
“那、那你路上当心。”
“嗯。”
最终,段灼独自离开房间,下了楼,他坐在公交车上,给辅导员和王野发信息请假,同时也收到蒋随的信息,让他到了码头先报个平安。
【Free:那估计很晚了。】
【国际级抬杠运动员:没关系,我睡得也不早。】
段灼觉得自己是自我意识旺盛过了头,分明就是一句简单的关心,也能让他咀嚼出一丝甜蜜来。
太不应该。
回到小岛已经是第二天清早,段灼打了辆车,直奔医院急救室。
镇中心医院很小,整个急救室也不过六张病床,他一眼就看见躺在床上的段志宏,才一个多月没见,他看起来比之前憔悴许多,面色发黄,眼袋沉得都快掉地上了。
段灼靠近病床,段志宏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
正巧旁边有个护士正在为他换点滴,段灼小声问她:“我爸怎么回事啊?怎么忽然就晕倒了?”
护士看了段志宏一眼,往边上走了几步,也压着声音:“昨晚我们给他做了次血检和CT检查,有几项指标都是异常的,肾脏有萎缩情况,他身体上的浮肿也比较明显,医生判断是肾功能损伤引起的贫血性休克。”
“肾功能损伤?”段灼不是很懂,“具体是什么病啊?”
“医生考虑可能是尿毒症症状,之后会再进行一次详细的检查,看看其他部位有没有问题。”
段灼如遭雷劈地顿住。
“尿毒症”这三个字他再熟悉不过,之前读高中的时候他们班副班主任就是被检查出来患有这个病,发现时已经是晚期了,肾脏衰竭导致呕吐出血,食不下咽,在医院住了不到两个月,人就没了。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她临走前的状态很恐怖。
巨大的慌乱几乎将他击溃,急救室内的交谈声逐渐变得遥远,只有连接着病人的器械发出的鸣叫比来时更刺耳了。
良久,他才茫然地问了句:“如果确认是尿毒症的话……要怎么办啊?”
“要看是什么程度,程度稍轻的话,就是做血液透析、腹膜透析,因为他的肾脏受损,所以这个透析就得一直做,还有种办法是肾脏移植。不过这个手术我们这边没法做,如果要做的话,就得转去大医院。”
段灼感觉好像有一把榔头,哐哐往他脑门上砸。
光是听这几个名词,他已经能预感到这是一笔庞大到超乎他能力范围的开支。
“那昨天的检查费用是谁出的?”
“他老板啊,不过人已经走了,”护士打量着他,小声道,“接下来的费用是你这边出还是……”
南城的暴雨绵延到了小岛,段灼的视野里大雨瓢泼,他坐在床沿,低头,无力地搓搓脸颊,点头应了一声。
他的人生好像难以与“倒霉”两字割裂,每每窥见一点光亮,就会被阴沉灰暗的浓雾笼罩。
段志宏睡着了,一直没醒。
段灼在网上查了查尿毒症相关的词条,嗜睡也是其中一种症状,医生的判断大概率不会出错。
他枯坐在病床前很久,久到旁边的病人家属送来了热腾的饭菜,问他饿不饿,怎么不去买点东西吃。
段灼摇摇头说没有胃口,他把账户里所有的钱统计出来,做了个加法,就算再加上这次比赛发下来的奖金,还不到一万。
电话响,他走出病房接听,看时间,蒋随应该刚结束上午的课程。
“叔叔的情况怎么样?”
段灼被屋檐上坠落的水打湿了头发。
“不太好,医生判断可能是尿毒症,具体还要等接下来的检查结果,不过我想大概率不会错了。”
蒋随沉默了好一会儿,段灼以为他是不了解这个病症,正要开口解释,蒋随却安慰道:“你先别着急,只要医生说可以治疗的,那就没问题。”
“我刚查了一下,如果做手术移植的话,费用不小,我觉得我可能得先退学一段……”
“退什么学!”
蒋随第一次这样不客气地打断他说话,声音很大,似乎还蕴着几分怒意。
“有我在呢,你急什么?”
段灼被他吼得愣住,还没来得及感动,蒋随又说:“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什么?”
“名额的事情,有转机了。”蒋随说到这个的时候,声音立刻变得很欢快,“你知道吗,王教练也怀疑张家延用药,偷偷查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