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狠角儿!姑苏嘴角微扬,露出一抹衅笑,低头凝视姿容绝美的行脚僧人。那是一张看不出年纪的面孔,甚至很难分辨是男相抑或女相,完美得不似世间之物;若非表情生动,无一丝生硬死板,说是人皮面具怕也有人信。
姑苏城对容貌美丑皂无兴趣,众生诸相在这位一品大史看来,无异于一页页的资料文档:大至出身志向,小至晨起用什么早点:睡的软床硬榻,都会在脸上身上留下痕迹。旁人觉得无甚出奇,对姑苏而言,却仿佛藏箸如山如海的庞大信息,清晰自明,不言而喻。
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读心术”,姑苏打七岁起就知道自己拥有异于常人的天分,能从旁人的言行举止、外貌打扮等读出心思,靠的不是什么神通感应,而是细腻的观察,以及精准的推理。
当然,这种“异术”仍须有不寻常的能力相佐,那就是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姑苏城能记住随意一瞥的场景,无论相隔多久,都能从脑海中轻易唤出,就像打开一帧图画般重新审视,绝无错漏。他的优异能力使他很快就在东军幕府中崭露头角,甚至成为轩辕地的心腹。
轩辕地不信怪力乱神,但姑苏城光看一眼,就能从手上的烛泪熏蜡以及指甲缝里残留的墨迹,分辨出谁是连夜传出密信的细作,比什么严刑拷打都有效,他的顶头上司非常乐于为他散播“读心异术”的威名,大益于刑讯侦察方面的工作。
姑苏城能从烂草鞋上的湿泥草屑,推出佛子上山的路线;从斗蓬的秽迹及杖底的磕损,知道山下的山下铁骑完全没有拦阻,眼睁睁看他排开人群,一步一步走上山道……或许还能看出佛子昨夜是在野地宿营,吃的是干粮炒米。但除此之外,他什么也“读”不出来。
这对姑苏城来说是极其希罕的事。他的“读心术”鲜有失灵,就算入眼的线索不足,不过是少知道一些罢了,照面三五句之间,便能尽补所需,推敲出眼前之人种种。但佛子却与他人不同。他身上的蛛丝马迹,彷佛经过刻意变造,循线索一路攀缘,所得不是一片虚无,就是结论极不自然,毋须姑苏城这样的鹰隼之目,任谁来看都知有误,毫无参考价値。
就好像……他也懂得“读心术”似的,才能在人所不知处布下防御。姑苏城凭栏低首,重新审视眼前被自己低估了的对手;佛子抬头迎视,眉宇间的朱砂痣莹然生辉,若非姿势殊异,看来便似庙里的菩萨金身,风尘仆仆的破旧斗蓬难掩一身圣洁光华,令人望而生敬。
或许“看不透这张面孔”是两人心中唯一的共识。气急败坏的尉迟恭赶到佛子身畔,想也知道是为了流民一事。
姑苏城收回目光,见沈碧君俏脸煞白,娇躯微颤,贝齿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迟疑片刻,手掌覆上她小小的手背,才觉触感冰凉,竟似失温。
“别怕。”
苍白的镇东将军低声道:“没什么好怕的。”
“为什么……”
她颤抖的声音与其说是惊惶,更像混杂了痛楚与哀伤:“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难民?他们……方才夏将军说的,都是真的吗?”
姑苏城闻言一凝,面色沉落。沈碧君似被他的沉默刺疼,微蹙柳眉,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轻道:“你……一定另有安排,是不?你这么聪明,本事这么大……一定有安排的,是不?”